忠义道侠传

忠义道侠传 xiongxm 周五, 01/01/2021 - 17: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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忠义道侠传|第一回 道人华山遇帝君 圣王转轮再入尘(1)

忠义道侠传|第一回 道人华山遇帝君 圣王转轮再入尘(1) wenyi 周六, 01/02/2021 - 02:20
北国野叟


【正见网2021年01月02日】

诗曰:
湖山一梦事全非,再见云龙向北飞。
三百年来终一日,长天碧水叹弥弥。
河汉群星皆下走,数点梅花万木春;
经世皇极大道生,圣王转轮再入尘。

自康王赵构南渡已逾百载。

大宋,虽在岳飞、宗泽等忠臣义士保护下得以延续;
但久历四代,权奸佞臣层出不穷,先有秦桧、万俟卨、韩侂冑,后有史弥远、丁大全、贾似道。

理宗皇帝赵昀,虽有励精图治收复失地之心,奈何政纲不振,内臣争权夺利边将营私舞弊;堂堂一国之朝廷,对内豪强兼并,与民争利;对外不讲信用,反复无常;忽而与金国“侄伯相称”,忽而联合蒙古夹击大金。

端平入洛,贪功求名,
将相不睦,贻误战机,
失地未复,兵败倒戈。

理宗皇帝虽知罪己下诏,却不理朝政终日淫乐后宫;
致其国势倾颓摇摇欲坠,纵使岳王再临亦难有作为!

由上至下,自官至民,奢靡腐化恋物伤情;
人心败坏,犹如鬼蜮,天灾兵祸连年不断!

幸而,当此之时……

道济禅师,以颠倒非常之理,点化世人,教良善守信之行;
长春真人,率道众一路北行,一言止杀,传帝王养生之道。
南北之百姓,得以暂免兵灾勉强度日,实乃众生之福。

然千年未有之巨变,正悄无声息地酝酿着;

一夜之间,黄河翻滚,
连泥带沙,由浊变清;
天地乾坤,茫茫苍宇,
兵灾祸乱,皆有定数;
贤者入世,英雄辈出,
大道无极,再演忠义。

这一日,无风无雨,天朗气清,正值九九重阳。

华山西麓,某处山涧,一块汉白玉巨岩,被涓涓山泉围在当中,那巨岩之上,有一灰袍道人,绻袖侧卧,睡得正酣,身旁竹箧里盛满了书卷;

两个梳着髻子的道童,嬉戏玩耍,欢快着,说笑着,拨弄些石头子儿,不一会儿便垒好了个“龙门”。

石阶路旁,几株千年老槐,早已结出荚果。那蓝衣童子背靠槐树,笑嘻嘻地捂着嘴,抬头向上瞅,见那树干足有几丈高;另一孩童,则身着红衣,踏着那蓝衣童子的肩膀,攀上了树干。

树枝上,麻雀儿好奇地摆了摆那松仁般的小脑袋瓜儿,冲着红衣童子不停地叽叽喳喳,似欲引伴围观。

那红衣童子不急不躁,双肘微微松卸,脚下运足劲力,蹭~蹭~蹭,只三步便轻巧飞快地窜上树去,只见得红影一闪,掠过树梢,“啪哒”一声,稳落于地,双臂平架,两腿一字排开,而那老槐却纹丝未动,半点儿树叶也未曾落下。

蓝衣童子拍手叫好,笑盈盈地凑了过去,将那红衣童子扶起,见他手中握着刚摘下的一把青色荚果儿,便夸道:“师哥,好俊地身手!”

那红衣童子也笑了笑,起身掸了掸衣裤上的尘土,二人便又回到那垒好的“石头龙门”之前,再将摘下的果子除掉荚壳,取出荚豆。红衣童子挑了几粒豆子,想也没想,就抛入嘴里,嚼了起来。许是那果子没熟,红衣童子“呸~呸”两下,将还没吞咽的碎渣子吐了出来,哪知道,溅了蓝衣童子一脸,只得忙用袖子擦去,拌了个鬼脸儿。两个顽皮的娃儿,拾起豆子,一人分了几十颗充作弹珠,对着“龙门”弹了起来……

这个说,能弹出五步;
那个说,能弹出八步;
这个又说,能弹过十步;
那个又说,能弹过十五步;
“弹珠儿”越弹越远,豆子越抛越少,待到后来,干脆拾起溪水边上的石头子儿。

蓝衣童子道:“嘿嘿嘿,师哥,我弹得可比你远!”
红衣童子道:“哈哈哈,师弟,我可是要跃过龙门了哦!”

言罢,俩娃儿同时用力一抛~~~
噗!啪~~啪!两块鹅卵石,竟不偏不倚,结结实实的砸在不远处那酣睡的老道人脸上。
“哎哟!莫做孽诶!是哪个打人?!”

老道被两孩童这一番闹,也就睡不得了。他捋了捋三尺长眉花白长须,慢条斯理地整了整衣冠,端端正正盘坐在巨石之上,虽未露半点愠色,却已威严具显;又见他左手挽了挽袖口,从灰白色长袍内,缓缓地抽出一把拂尘,只轻轻一挥,四下顿时安静,原本山林中那些虫鸣鸟啼,此刻却寂寥无声,仿佛不曾存在,唯有溪落而下的山泉水声,哗哗哗,穿石而过。

“可是你们两个娃儿干的好事?”道人眯缝着眼,忽地朗声问道,那声音洪亮如钟,磅礴如鼓,于山谷间吭啸回荡。

单此一问,道人的威严又增显许多。

两个娃儿适才听得石头砸中的声音,便知自己惹了祸,只顾低着头,怯诺诺不敢作声,那红衣童子用手肘顶了顶蓝衣童子的后腰,又使了个眼色,蓝衣童子这才想起来答话,他嘟嘟个小嘴儿,头也不抬地说道:
“唔,是,师父,徒儿错了~”

“哦?呵呵呵……可知错在何处?”那道人样貌虽只四十出头,但须眉均已发白,看上去颇有些道行,哪能不知两娃儿的把戏。

“嗯,徒儿不该……不该嬉戏无度,唔……还把石头抛到师父的脸上,坏了师父睡功入定。”那蓝衣童子向来老实,又不善言辞,说这些话时总要时不时地瞅瞅站在身旁的师兄,红衣童子长他几岁,师父不在时,大事小事多半也都由他这个师哥做主。

“你是师哥,怎地躲到后面让师弟答话?!”道人冲着红衣童子吹了吹胡子问道。

那娃儿一听,知是师父要怪罪,心下颇为慌乱,但旋即故作镇定,答道:
“师父,弟子知错了,摆龙门和弹豆子都是弟子的主意,恳请师父不要怪罪师弟。”

“哼哼,这还像句话……”老道顿了顿,问道:“我问你!为师入定之前,可曾对尔等嘱托?”
“是,师父要睡足一十五日方可出定,养足精神带我们上山。”
“还有呢?”
“还有……还有……噢,师父叮嘱我跟师弟一定要守护好您的肉身,不要被闲人野兽害了去……”那红衣童子一双黑瞳瞳的小眼睛,只转了两圈,便想好如何应话。

“嗯,很好!乖童儿,好童儿,如今三五一十五日刚过,为师这身皮包骨倒是没叫野狗叼走。”那老道倒也风趣,俩童儿听他这样一打趣,竟也忍不住“嘻嘻嘻”笑出了声。

老道故意清了清嗓子,那红衣童子知道这是师父训话还没完,又用手肘顶了顶师弟,蓝衣童子被胳膊肘撞得生疼,非常不解,扭头冲红衣童子嘟了嘟嘴。

“为师虽没被野狗害了……”道人说到此时,又顿了顿,起身续道:“但被你们两个闲人娃儿给害醒了。”话音刚落,“碰~碰~碰”几声闷响,接着,俩娃儿一个叫着:“哎呦,哎呦,好痛!”另一个则喊着:“师父,师父,童儿知错了!”双手不停地揉着小脑门,只觉头上像抹了芥油,火辣辣地,被生生敲打了三下。待得缓过神来,发觉老道已然立在二人身前了。

“三下弹脑壳,只做小惩戒,须知贪顽皮误大事!”那老道背对着童子,训诫道。

说完便抬起头,望了望太阳,续道:“时辰不早了,随为师上山去罢!”于是,他便将手中的拂尘收好,又将先前放在地上的箧子用力提起,那竹箧似是太过沉重,被道人猛地单手一提,略微有些歪斜,一个圆咕隆的酒葫芦,忽然从箧子里脱了出来,骨碌碌~骨碌碌滑落到地上,朝着山下滚去。

那红衣童子手虽揉着脑袋,眼睛却未离开过道人,见那酒葫芦要跌入谷中,一挺身就窜了出去,那酒葫芦也怪,左骨碌右骨碌,似是长了腿,越滚越快,红衣童子身法倒也不俗,眼见葫芦要跌入谷中,毫不犹豫,纵身就是一扑,将葫芦抓在了手里,而后竟能转身回落。虽摔在了泥堆,但毕竟避开了石阶,不然纵是摔在来时攀山的路上,也必是替那葫芦粉身碎骨了。

他这一扑,身上又沾了许多泥土,可却像无事发生一般,起身将那酒葫芦递给道人,笑嘻嘻地说道:“嘿嘿嘿,师父,您的宝贝,可要收好呀。”

老道先是诧异,接过葫芦后心下了然,拽着那根绑在葫芦上的锦绳,向身后一甩,那葫芦颇有些分量,刮得风声呼呼作响,稳稳地落回到箧子当中。那道人回过头来,搓了搓红衣童子的小脑瓜儿,笑道:“你这鬼灵精,可道是帮师父捡回了宝贝就不罚你了么?”

“师父,嘿嘿嘿,一来,徒儿已经知错,二来,徒儿帮您寻回了您这个内观入定上天下地无所不能的好宝贝,就算作将功补过吧,嘻嘻嘻。”红衣童子刚摔这一跤着实不轻,两个小胳膊上的皮肉,被山路旁的石头划出几道口子,血从胳膊肘不断往下滴,竟还能若无其事地眯缝着小眼睛,嬉皮笑脸地跟老道讨价还价。那蓝衣童子倒十足是个天生的好心肠,见此情形忙上前去,将道人背后的竹箧扶正,转头望了望师哥,眼角掠出几点浮光,而后退了一步,低下头,卷袖口,抹了一把脸,便面向道人,跪下身去,嗫嗫道:
“师父……徒儿愿代师哥受罚,您就原谅师哥吧。”

老道怎能不知两童儿的个性,只心下暗自窃喜,默不作声,将那三寸灰白的胡须捋了捋,微微颔首,道:“嗯,好啦好啦,起来吧,没那么严重。”

说话间,左袖轻轻一挥,红衣童子胳膊上的血口子,转眼就不翼而飞了,而那蓝衣童子的双腿也不知被何物阻挡,竟始终触不到地。

那道人转身整了整衣襟,道:“唔,就罚你们两个背诵经文吧。”

言罢,将拂尘一挥,箧子一提,信步向山上攀行。

两童儿你瞅瞅我,我瞅瞅你,相视而笑,起了身,也跟上前去。

(未完待续)

忠义道侠传|第一回 道人华山遇帝君 圣王转轮再入尘(2)

忠义道侠传|第一回 道人华山遇帝君 圣王转轮再入尘(2) wenyi 周日, 01/03/2021 - 02:20
北国野叟


【正见网2021年01月03日】

这太华之山,不愧为千古奇险,亦多出千古奇人;

此山北瞰黄河,南接秦岭,西临渭洛,山麓下华阴县邑,属永兴军路,乃千年必争之要道;前人为后人之便利,于峭壁之上凿出通顶之石阶,只是那攀山之路,自古一条,愈往上走愈是艰险。

初时,惠风徐来,可赏见松樟翠柏山光石色,倒似容易;行路半晌,石阶短去毫厘,清朗舒泰,可见狐猴鹿兽奇珍雀鸟,浑然不觉有异;再行半晌,石阶短去寸许,偶有三五文人雅士,题字吟诗,抒怀畅饮,甚是快活;待到后来,不知不觉石阶便短去一半,云雾于脚下掠过,松柏于花岗中横然拔出,便见不到游人,唯剩些采药的农人山民了。

正所谓:
‘日上三竿风露消,章台走马帽檐欹’;

那师徒三人先前在山涧中耽搁时候不短,现下要赶去山顶,便使足脚力,由东北山峪小路另辟蹊径,远眺去,只见“红、蓝、灰”三色圆点,在这世间绝险的山石丛中来去穿梭,直可教险上加险。

云与峰间,鹳鹤莺啼,山幽鸟鸣,真个惬意自在。

但听得,隐约间似又传来人声:
“常无欲,以观其妙……常有欲,以观其徼……同谓之玄,玄之又玄,众妙之门……”是了,该是童子们在吟咏背诵。

“……大成若缺,其用不弊。大盈若冲,其用不穷……静胜躁,寒胜热。清静为天下正……”

细听得片刻,乃知是那李耳老耽《道德经》中的大道之言。

“……天下有道,却走马以粪,天下无道,戎马生于郊。祸莫大于不知足;咎莫大于欲得。故知足之足,常足矣……”

适才背这几句经文的,便是那红衣蓝衣两道童,他师徒三人欲赶去登顶,那道人走在前头,行路快了些,既是说要罚童子背经,终归得顾着两徒弟。期间若然听到错处,或打断以提醒,或朗声以纠正,偶尔停脚,歇息片刻,亦背诵一两句,诸如:
“……民之轻死,以其上求生之厚,是以轻死。夫唯无以生为者,是贤于贵生。”

大约此句甚是入心,道人兴致勃勃,便多背了两遍。

俄而,却不知是谁,接了句:
“……民不畏威,则大威至……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

那声音浑厚饱满,丹田气足,更是穿山过谷回荡许久,引得孤雁猿啼,颇有苍茫之感。老道、童子顿感意外,因他三人此行走的是北山小路,且已近晌午,此路平日少有游人,眼下云雾缭绕,险峻非凡,循声看去,栈道转角,似亦有三人。当中一个汉子,身着粗布麻衣,手持短棒立在前头,另有一人,约莫四五十岁,侧身其后,貂皮锦衣,赭服高冠,髭须髯面,不像读书之人,最后头则站着个手执短锄的农人。

正观望间,那汉子拱手作揖缓步上前,向老道问好:
“道长有礼了。”

老道抱拳回礼,而后拍了拍两童子的肩膀,示意无碍。继而续问道:
“适才可是兄台吟咏?”

“正是。小人不才,听得道长这几句教徒训诫,感怀往昔旧事,一时来了兴致,跟着背几句,图个胸中痛快,如有冒犯,还请道长海涵。”那汉子朗声答话,这才看清楚五官身形,真个是虎目圆睁,英气勃勃,腰膀浑圆,挺立如松。

老道笑问道:
“哦?呵呵呵……哥老倌唷,这荒山野岭,竟也遇了知音,难得。敢问兄台可也是上山?”

“……正是。”那汉子看了一眼身旁的髯面男子方才回话。

那老道岂非看不出其中关节,只道:
“兄台有所不知,此路看似清幽僻静,其实断石峭壁尤为艰险,蛇虫鼠蚁甚是害人,诸位不妨择日由北面缓坡上山,那里有千尺幢百尺峡青山叠翠,药王洞毛女洞别有洞天,大可游耍尽兴。”

那汉子笑了笑,也不避讳,直说自己姓张,山东博州人,务农为生,平常好使弄些棍棒,然现下时局动荡,兵荒马乱,为养妻儿,出来保镖,此行便是保他身后那髯面员外不被强人掳劫去。说此话间,指了指身旁的髯面男子。那员外见他多言,颇有愠色,侧着半边身子,只冲道人拱了拱手,哼了一声,便扭过脸去。老道人并未理会,对向那张姓汉子,道:
“此山中虽有灵药,却不易寻得,由此处到那峰顶,慢则半晌,快也要二三个时辰,现下已近晌午,当真上去了,恐怕也要在山中过夜,如走遍这太华五峰,更要一两日功夫,贫道尚有要事在身,这样罢……”说着,从袖中抽出一张藤牌,递给那张姓镖师,续道:
“想来你我也是有缘,那云台峰顶有间道观,二位官人如需留宿,示出此物即可。”

那张镖师乃是老实汉子,如何也不愿收受,倒是那员外听得后甚是欢喜,忙叫那镖头收了。张镖师这才双手接过藤牌,向道人抱拳行礼:
“如此便多谢道长了!”

“哪的话,贫道先行去了。”

于是乎,老道带徒弟借过先行。与那赵员外侧身相交,见其头顶黑气,印堂悬针,心下暗道:“好个员外,可惜了,可惜了……”

有道是:
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
善心为他得福报,私心利己喂豺狼。
欠了一债还一债,报完一恩又一恩;
因果轮回皆不虚,前缘后续此中来。

那髯面员外本姓赵,大兴府人,做些绢布生意,近年北方战乱,转而贩卖马匹鞍缰,一本万利成了当地大户,然而至今却未得一子,为求子延嗣,特来此采药。这赵员外求药不成险些丧命,乃是后话了。

(未完待续)

忠义道侠传|第一回 道人华山遇帝君 圣王转轮再入尘(3)

忠义道侠传|第一回 道人华山遇帝君 圣王转轮再入尘(3) wenyi 周三, 01/06/2021 - 02:20
北國野叟


【正见网2021年01月06日】

且回来说这师徒三人,暂别了张镖头先行上山,不早不晚,正当晌午,便登得那太华山北峰云台顶。这云台峰乃是华山五峰之一,相传太古之时,五峰本为一体,与中条山相接,而后大禹治水巨灵劈山,沉香救母断崖裂石,万年亿载神工鬼斧才切出了这刀刃一般的峭壁,此峰唤做云台,有登云之意,与那落雁、朝阳、玉女、莲花四峰从云海中赫然拔出,剑拔弩张,气势非凡,犹如战场杀敌之兵器,又如天境接引之居所,仙雾缭绕,紫气通霄。
早有李太白之诗为证:

西岳峥嵘何壮哉!黄河如丝天际来。
黄河万里触山动,盘涡毂转秦地雷。
荣光休气纷五彩,千年一清圣人在。
巨灵咆哮擘两山,洪波喷箭射东海。
三峰却立如欲摧,翠崖丹谷高掌开。
白帝金精运元气,石作莲花云作台。

那云台峰顶本无一物,独个光溜溜突兀兀的大石头,乃百年前一得道高人羽化成仙之所,自那以后,有人凿壁成洞,亦有人结庐而居,这太华山遂成了修行人往来络绎之所。起先不知是哪家有心人,在山顶巨石旁,堆了间破瓦房,供来者露宿,而后日久年多,又不知何人将破屋修葺,依那石壁做墙,外延方寸,修出前庭;上下错落,凿出石级;朱门红漆,松木作匾,竟也成了间别致的道观,远望去,似坐于浮云之内,飘在悬空之中,真乃奇观奇景。

话说这云中道观,有匾有额,却无题也无名,大门敞开,却不栓也不锁。见前庭内有一青年道士,身着黑布衣,头戴偃月冠,一手拄帚,一手抻顶,哈欠连连,忽听院外有人唤道:“周道长,周道长,快出来看谁来了?”那道士只觉声音稚嫩熟悉,将扫帚放了一旁,迈出门定睛一看,呼道:“云庵!德胜!你们怎么来了?”说完快步下了台阶,将那蓝衣红衣两童子抱起,嘿嘿哈哈欢快地扭作一团。直待老道上前笑着清了清嗓子,那小道士这才慌忙整衣正冠躬身行礼道:“祖师~弟子有礼了。”

既叫得那老道人祖师爷,足见尊卑辈分。那老道手捻长须笑道:
“行啦行啦,免了这些老什子俗礼吧。定清啊,我们可是好久未见了。”

小道士憨笑道:“是,是,祖师训诫的是,且入内说话吧。”

言罢,遂行于前,领师徒三人进了道观,那前庭中央是棵古松,不知长了多少年头,只这一松,便占去大部空地,转角入了院内,院子虽小,却也放得下石桌石凳,那石桌正对古松,石凳则东南西北对向而置,不多不少正好四个,桌上摆了几支石杯,一展石盘。那定清先将石凳挪于老道跟前,安顿他师徒三人坐下,再到那松树前摘了松针,拾了松果,回来将松针放入石杯,将松果掰开铺于桌上,转身又入正殿,说是殿,也不过就是当年那破瓦屋修缮加固了些,屋内窄小简陋,却有米有水,料想乃是那定清平日从山下一担担生挑上来,为了待客,从桶里舀一瓢泉水,倒入铁壶,将铁壶架于灶上,再引火点好了灶台,又拿了些麻仁蜜枣山桃野果,这才迈出屋来,回到桌前,将果品置于盘中,此一番忙里忙外,却无一项漏下,逐个安顿后方说了句:“祖师,二位师弟,请用。”

那老道见定清此番张罗,便道:
“定清,你也坐下罢。”
“可不敢。”定清回话道。
“怎地不敢,贫道叫你坐你便坐,何时多了这些规矩?”老道拂尘一扬,那定清顿觉强风扑面,似有千钧之力按于肩头,心一慌脚一软只得落座,引得云庵、德胜两童子捂嘴嬉笑了一阵。那祖师颇不喜繁文缛节,此次前来实乃有约在先。

遂问道:“我来问你,你师父可知我要来?”

定清答道:“师父倒有嘱咐弟子,说祖师不日便会到访,叫我看守道观,只是弟子未晓得祖师您今日驾临。”

“奇耶?我早与他有约,他如今倒去了何处?”老道问。

“祖师,您有所不知,那日家师正于后院打坐静修,忽然天空中一道金光射下,而后家师自言自语惶恐异常,对弟子交代几句便要离去,弟子问起归期,家师只说时候到了自会知晓,弟子觉得一来此事颇为跷蹊,二来家师走得急切,定然是有要事,弟子不敢再多问。所以……”

老道听后闭目不语,将拂尘倒插于背后,挽袖掐诀,持咒结印,片刻之后,屋内那壶热水烧开了,老道睁眼道:“如此,你师父很快便回,且等等罢。”说完拿了个野果嚼起来。

定清忙将铁壶从灶台上撤下,端出来给各人倒了开水,那松针被开水一沏,立时清香扑鼻提神醒脑,两童儿不懂喝茶,笑嘻嘻捧面拄肘只顾得吃甜枣,定清又舀了些泉水给他们,四人品茶聊天倒也怡然自在,那老道时不时问定清一些功课,两童子又缠着定清一同玩耍,

这个叫道:周道长,陪我打弹子吧。
那个嚷道:周师哥,陪我跳格子吧。

且忙得小道士定清,不知如何是好,只得应承道:“是是是,好好好。”不住地用袖口擦汗,好在他脑袋还算灵光,忽提议:

“祖师,记得那年您和家师下棋,一口气下了三十六盘,魄力十足,气象非常,此时家师不在,弟子学艺未精不敢斗胆请战,但现下左右无事,不如在这里摆一局,权当弟子陪您消遣吧。”两童子一听这定清师哥敢跟师父下棋,顿时兴奋不已,不再叫嚷打弹子跳格子。那老道亦笑道:

“好个定清,反考起贫道来了,但摆来无妨~”

(未完待续)

忠义道侠传|第一回 道人华山遇帝君 圣王转轮再入尘(4)

忠义道侠传|第一回 道人华山遇帝君 圣王转轮再入尘(4) wenyi 周六, 01/09/2021 - 02:20
北国野叟


【正见网2021年01月09日】

此话一出,两童子也跟着起哄叫好,那定清笑呵呵带着娃儿们一同收拾了桌上的瓜果梨桃石盘石杯,将桌子抹干净。这一抹桌面,竟露出了许多凹槽纹路,工工整整不多不少纵横各一十九道,想来便是他定清师徒平日下棋所用,之后他又到屋内取了两只古藤罐,放于桌上。定清吹了吹藤罐上的尘土,呛得俩童子直打喷嚏,那藤罐盖子厚实异常,打开来,端见得罐内乃是一副棋子,薄厚适中,光滑如玉,黑如猫眼,白如牛乳,在这孤山野岭中显得过于考究了。

老道见了这副好棋子,调笑道:“你师父怎地如此私心,藏了这幅好器具?又怎地如此粗心,落在那里吃灰?”那定清只笑笑,并未搭话,拿出两颗白子两颗黑子,在棋盘对角星位置放好,又将盛放白子的古藤罐推到那道人跟前,拱手说了句:“祖师请。”

“哟?奇哉,怪哉,小娃儿长了本事,倒要老倌儿我执白先手呵?”那道人只不过讲几句玩笑话,他岂能不知定清乃小辈,作东待客又是敬他,这才让他执白。

定清回话道:“祖师莫笑,弟子执黑倒是要您饶过,哪敢瞧您不起,您执白,弟子先下可否?”
“你便先下吧。”那老道抿了口茶,悠然说道。

定清倒也不再客气,执了颗黑子,丝毫也未犹豫,在天元位上“啪嗒”一声,直接落子。开局这一手天元位,让老道的这口茶,咽又咽不下去,咂也咂不出个味道。两童子一旁观摩见这一手忒也放肆,哪有人敢开局不争实地反取中腹的?故而那红衣童子便忍不住要说话,却被师弟拦住了。俗语云“观棋不语真君子也”。那老道也不恼,执了颗白子,不慌不忙,也硬生生碰了过去。

黑棋仍不失先,横格架挡,照扳不误;
白棋不飞不跳,长尖立断,分毫不让。
两人你吃我提,拆来征去,扭作一团,

如是这般走法,不出四十手,必混成一气,难解难分。两童子皆啧啧称奇,你看我我瞧你,心道定清师哥几年不见怎地有此般棋艺,片刻间与老道杀得昏天黑地,到了三十六手,老道举棋不定,喉头沉甸甸地挤出个“唔”字来。见那棋盘之上,黑方已然成势,占了“坤、艮、中、坎”四宫位,尤以坎位坚实。老道这一手竟不知下在何处是好?

正长考间,元神却已出窍,浑浑噩噩,飘飘渺渺,落入棋局之中。只见周遭事物,由小变大,自实而虚;棋子成山,沟槽作谷;星罗云散,黑白不分。入了这混沌中,叫天天不知,唤人人不应,游于太虚,迷走幻境,忽见金鸾宝殿,紫光通明,有一圣仙巨大无比,持剑披甲立于宝殿当中,座下一蛟一鼍,左右四大护法,领三十六天将,统九天七宿之兵马,伏压三界诸妖,摄迫幽冥鬼魅,斩群魔,除邪秽,止水降火,济世救生,那道人怎会不识,知此圣仙正是北极镇天真武玄天大帝,乃上界二十八宿北方玄武宫之主神。

“来者可是华山道祖?”那真武活天尊威严端坐,诸将元帅个个凛然非常。

道人随即躬身跪于殿下,答曰:
“弟子不敢称祖,余百年前于华山得道,今故地重游,为访友而来,误入棋局,不敢搅扰圣仙清修。”

真武道:“即入此地,便是我唤得,非误入也。”

老祖请曰:“圣仙教训得是。未知圣仙唤弟子来此,谓之何事?”

真武问道:“尔可知,将逢大劫耶?”

老祖对曰:“可是那凡间将有兵灾?抑或将生水火之患,瘟疫之劫?”

真武道:“非也。”

老祖曰:“然则可是那天地遭劫,鬼魅妖邪躁动耶?”

真武道:“亦非也。”

老祖曰:“恕弟子愚钝,不知将逢何劫?”

真武续道:“兵灾有之,水火有之,疫病亦有之,鬼魅妖邪更不足为惧,但皆非大劫。汝可知吾名号?”

老祖倍感惶恐,俯首再跪,曰:“弟子不敢直呼圣仙尊号。”
“但讲无妨。”真武说道。

老祖遂答曰:“圣仙乃北极玄天上帝,荡魔永镇终劫济苦天尊也。”
“是了,吾便是这终劫济苦之神。尔言之劫,有吾等众神佑护,百妖万魔不得作祟,然吾今言之大劫,乃终劫之劫上劫。”真武森然道。

老祖闻言惊惧万分,遂问曰:“敢问圣仙,何谓劫上之劫?可有化解之法。”

真武再道:“天地乾坤之数有五劫。始劫龙汉,成劫赤明,上皇开皇为住劫,至延康坏劫而终。自盘古而开天劈地,成住坏灭已历万劫,凡间刀兵瘟疫遍地饥馑皆谓之小劫,诸天火化水淹星宿遭难谓之大劫,至灭空之末劫,吾修真成神,镇下界妖魔,济世间苦主,然此末劫共十二万九千六百年,亦有成住坏灭之运转,每五千年一轮回,如今天地沦坏,九百年后,劫数将至,三界之内,九天之下,诸仙佛道,神人鬼畜,皆难逃此劫数,此之谓终劫之劫上劫,末法末劫,无法可解。”

老祖骇然伏地,三跪拜曰:“依圣仙所言,如此岂非万物堙灭,天地尽毁!还望圣仙垂怜,救苍生于危难,揽狂澜于既倒,弟子愿随圣仙及诸天神将倾尽全力救济下界苍生。”真武大帝闻此话后沉默不语,宝殿内尽是老祖凄怆慨叹之声,以致霞光失色宝罄无音。正当此时,金光骤降,仙乐并起,一白眉金仙从西方天外之天,下入宝殿。那白眉仙人手执金卷,朗声诵曰:

“昊天玉帝有旨:三界终劫将至,主佛圣王不忍众生遭劫,发愿入世正法,以保苍穹长住不坏,今有上上界之诸神圣,随主佛圣王下走入凡,为末劫传法,开亘古未有之局,创万载无遇之基,特令众仙班护法相助,着太白星君、北极真武,领诸将,兴坎水带金之德,伐土木离火之邦,造江山易主归元一统之势,命文昌武曲,入南朝,谏言献策秣马厉兵,待天下剧变,以死殉国再演忠义。如此一来,末了之时,圣王出世,好教那世人有识忠奸之智,辨善恶之能,守正气之节。钦此!”

真武随即离座叩首道:“臣领旨。”
诸护法天将亦跪拜叩首道:“末将领旨。”

那白眉仙人便是西方金德太白天皓星君,此番特为宣旨而来。见有道人老泪纵横伏于殿下,笑而问曰:
“汝可是华山道祖?”

老祖回话道:“不敢称祖,弟子确曾于华山修道,今方知末劫将至,正苦无自救救人之法,既已有圣王正穹宇法天地,弟子愿听侯上仙差遣。”

太白金星道:“嗯,汝且上来听旨”老祖遂叩首恭听。

“玉帝另有旨曰:‘主佛圣王乃万王之王万佛之佛,末劫之时,诸天神佛均须听圣王传法,否则劫至寿止,今已留半数仙家守诸天要职,余数尽须入凡投胎,与圣王接缘,末了助其正法,重修大道,圆满回天。然则,圣王已入下界多时,转世轮回无可分辨,前次生为武将,尽忠报国含冤而终,所谓君无道天必罚之,相生相克罪当其罚,江山易主万民为奴,这才有了天下沦亡之祸。此世圣王再出,须预演末了传道之行,接五方三教众生之缘,以明返本归真之精义,故特命华山道祖、紫阳真人,领弟子入世,传道家之学,正本清源,点化悟道,钦此!’”

老祖跪而谢曰:“弟子谨遵神旨!”

那太白星君宣旨已毕,正要离去,却又想起一事,转身对那老祖说道:

“汝下了局好棋,那黑白之动,便是如今天下之势,你那徒儿云庵,心性不差,或可担当此任,我与真武在此皆看得清楚,你且起身,尽快去吧。”言罢,便消失无踪了。那真武大帝从手执宝剑之中抽出一道银光,掸入老祖体内,对其说道:

“此剑乃吾于太岳修真之时所得,名曰断邪辟魔慧光剑,今特借你,望你早日找到圣王,你且快去吧。”

老祖正要谢过,哪知宝殿化虚,棋山横生,石谷重临,元神归位,只听得童子唤他:“师父,醒醒。”这才哈欠连连,睁开了眼,见那棋局已至终盘,黑棋自坎至艮一并天元中腹,尽皆收入囊中,白棋没了活路,唯剩东南一隅边角之地,那老祖此番神游太虚,听了诸多天机,胸中憋闷已久,只想快些了结,好去寻那转世圣王,如此一来便想也不想,生拉活扯赌气地,向那死劫中落了一子,此棋一出自吃了一片白棋,观棋者皆叹臭棋死棋混招也,然纵是死棋却清出空地,那白棋与黑棋再争几手,竟教他活生生做了眼位,到得最后,虽胜败无可逆,却又提了黑棋近十余子。老祖道:“罢了,输便是输,贫道认栽了。定清,你师父倒是回来没有?”还等着定清回话,却不知对弈之人已然变了模样,哪里还是那小道士定清,直个捋须笑面的中年儒生。两童儿也惊呼:“师叔!怎地是你,定清师哥嘞?”老祖抬头一看,笑而骂道:“好你个张用成,竟化作徒儿来消遣俺老倌儿,适才必是你引得我元神出窍,诓我陪你下了这番棋局!”

那儒生笑呵呵,幽幽答道:“嘿嘿嘿,莫怪老夫,实乃天机不可泄予常人呐。”原来此棋局,正是这张真人演化而来以传上旨,旁人不知,以为寻常对弈。

(未完待续)

忠义道侠传|第一回 道人华山遇帝君 圣王转轮再入尘(5)

忠义道侠传|第一回 道人华山遇帝君 圣王转轮再入尘(5) wenyi 周日, 01/10/2021 - 02:20
北国野叟


【正见网2021年01月10日】

这张真人何许人也?其名本作张伯端,人称“悟真先生”,曾随广阳真人刘海蟾修仙,道号“紫阳真人”,“用成”二字乃是道友之近称。既领了太白星君所传之旨,紫阳真人早教弟子入了凡间,算准日期自化作定清之模样,留在了道观等候他师徒三人。

那老祖又是何人耶?列位看官,前文书说,老道师徒三人上山时遇一镖师,以藤牌相赠,那藤牌正面书有“白云”二字,翻过个来又有“希夷”二字,故而那华山老祖正是陈抟,陈希夷,人称“白云先生”,此次故地重游,本为拜访张紫阳。经北极玄武宫走了这一遭,忧虑万分百感交集,故将自己所遇之事一一说与紫阳,商量着如何找那转世圣王,如何点化其悟道。

紫阳真人笑道:“图南兄莫躁,天下之大亿万群生,只寻一人如大海捞针,岂非累煞人也?”

老祖反问道:“你这人倒安逸得很,说说咋个不急法?”

紫阳真人回道:“呵呵,愚弟先前也如图南兄这般惶恐,故叫我那定清徒儿下山寻圣王去了,如今想想,那圣王若入凡尘,则必有世间因缘,前生定留家室门生,今世重来一遭,便须同寻常人一般,参禅入佛门,修道入道宗,时候到了,自会来找你。你我只管传道授徒,广结善缘便是了。”

老祖听了又问:“你倒是咋个弄得他真入了道宗?趟使剃度出家,俺老倌儿如何寻得他?又如何传度他大道之法?莫得,莫得,你既派了定清下山,俺也得下去找找才行。”

两童儿一听,疑惑地问道:“师父?我们才来,就要下山吗?”

紫阳真人道:“图南兄莫急,那圣王此时还未投胎,你且坐下再与我下盘棋,那人便要来了。”

老祖问:“何人要来?”

紫阳真人道:“那人根性不差,与你徒儿颇有渊源,善恶一念恩怨乃成,救人一命方显忠良。好事,好事,你且安心坐下吧。”

正说话间,忽有一人,进了道观,慌慌张张,险被绊倒,幸亏短棒使得巧,向前一支,抖个空翻,落地便抱拳急道:“老神仙,快快相救!”众人定睛一看,却是半山栈道所遇之镖师。那镖师随即将藤牌拿出,交予蓝衣童子,续道:“小人护那员外采药,遇了艰险,某乃凡夫,不能敌过,现下员外命悬一线,小人特来相求,望老神仙搭救,小人感激不尽。”

老祖与紫阳真人起身,叫童儿扶起镖师,问其缘由,几人遂出了道观寻那员外。原来那张镖师与赵员外别了师徒三人后,本也应到山顶,哪知随行向导带他二人走了背山小径,半路啸声大起,那向导跪地三拜,说已将外人带来“孝敬”妖怪,望饶过一家老小,说罢竟丢下二人逃下山去,员外正欲与那农人争执,哪知背后窜出一条长蚺,粗如墩木,口似血盆,掀起员外,将欲活吞;镖师见状,未敢迟疑,抽起短棒,照头便打,那蚺精毫无防备,被这几棍抽得当时发昏,这才松开员外,想是其饿极得很,竟朝农人追去,二人趁机逃往上山大路,又想起老道曾以藤牌相赠,遂向峰顶狂奔,那员外脚力本就不及镖师,加之惊魂未定,脚下一崴,险些跌落,好在镖师伶俐,以藤蔓将其缚于崖壁,情急之下交代几句,便独个儿赶往山顶,料想那蚺精吃了农人,一时二刻还赶追不上。

众人既知了前因,现下未敢停歇,寻路前去相救,到了那处走近一瞧,果见一男子困于崖壁,便是了那员外,只见衣衫褴褛,蓬头垢面,全没了先前气派,那人非但不谢,还破口大骂,说不该丢他在此受罪。镖师正要解释,老祖笑问道:“你要救的便是这浑人?”那员外听了,骂道:“牛鼻子来得忒也晚了。”众人不与其一般见识,张镖师上前松绑,蓝衣童子心肠甚好,也跟上前去,却不知长蚺已欺身而至,那蚺精每餐必啖两活人,既吞了农户,非再吃一人方可罢休,循着气味爬到此处,喷毒吐信,恶性大发,沿壁窜将出来,吓得赵员外六神无主,翻手便将蓝衣童子甩向蚺精,自己脱了藤蔓顺势上来。各人站得稍远搭救不及,突见此状惊骇万分,幸而那童子轻功不差,下落时手握藤条,眼看将入蛇口,侧踢石壁用力一荡,竟也无碍地攀了上来,那长蚺本是要吃员外,哪知中途飞来一童子,到嘴边又跑掉了,恨从中来,索性冲蓝衣童子蛇行而去,几人之中唯张镖师距童子最近,为救童子,端将手中短棒硬生生抛了出去,那蚺精这次长了记性,尾巴一甩,挡掉短棒,镖师情急,问老祖要趁手兵器,老祖灵机一动,从袖中抽出长剑,借予镖师。那镖师果是条好汉,不惊不惧,拔剑出鞘,以剑当棒,连削带砍,劈向蚺精,那蚺精被剑气一激,哪还能逼近小童?此剑寒光阵阵,劈流分风,必不是寻常物件,剑身未到,剑气已至,蚺精知其厉害,绻身欲溜,又不肯就此罢休,见赵员外在旁观望,恶气难消,窜身向其袭去。却被镖师拦腰斩断,只得丢了尾巴,化成黑烟,飞逃下山。

众人见黑烟远去,蛇尾化成脓水,这才放心。赵员外一改倨傲之态,倒地便跪,连声称谢,并说此行若非采药也断然不会遇到妖怪,特请老祖赐药。张镖师闻言,怒而骂道:“真人乃是我请来救你的大恩人,你倒恩将仇报,将孩童抛去喂蛇,还敢求药?可有半点廉耻?”员外道:“是是是,小人知罪,只是小人纵然捡回老命,膝下无子亦等同绝后。小人既遇神仙,还请神仙救人救到底。”

老祖道:“本来你这等浑人,老倌儿我是从来不理的,况且你将我爱徒扔去之时可曾想过现下还要再求于我?你这一灾,绝非偶然,那蚺精乃是至淫至邪之妖,专找奸淫诲盗之辈,贫道先前见你目露凶光,额有悬针,这般黑气业障,纵使没有妖怪也难逃厄运,轻者伤父害母刑克妻儿,重者暴毙而终绝子绝孙,皆是你损阴败德亲手造的孽,你倒来告诉俺老倌儿,如何保你富贵?如何多子多孙?!”

员外听后沉默不语,而后痛哭流涕,称其确曾欺男霸女,发誓要改过自新,老祖说道:“子嗣后代非药石汤剂可得,既已知错可先回去,多行善,诚悔过,散家财,助乡里,待到晚年或可有后。”

员外喜道:“是是是,小人记得,小人定会照做,只是还想讨个准信儿,请老神仙开示!”

众人听后皆有愠色,这赵员外果真恬不知耻。

紫阳真人却道:“若要你做好人却无半点条件,恐怕你还不信,而今你欠了图南兄徒儿一条命,你认不认账?”

员外道:“认,认,小人如何敢不认。”

紫阳指了指蓝衣童子,续道:“你且记住,到你六十寿至之时,如能修三座桥,补三条路,周济三十户人家,散了三百三十三万两银子,我这小师侄儿就去做你儿子,给你机会还清这个人情。你倒肯是不肯?”

员外大喜道:“肯!肯!有了儿子,如何不肯!”

老祖捻须思索,似有会意,转头与那张镖师交代,镖师双手奉还长剑,老祖却道:“此剑乃一神物,名曰慧光,自有灵性,专斩妖魔,今于你手中初试牛刀,贫道就将它赠予你了。”镖师不肯收授,紫阳真人亦劝道:“适才见好汉身手不凡,步履稳健,颇有行军之法,必是将门忠烈之后,定也配得起这把宝剑,今日一别恐难相见,此物定然与你有缘,拿去传家留作念想吧。”镖师听真人此言心中一震,想是之前使出了家传功夫,其先祖确曾出入行伍,避祸而北迁,想来定是真人妙算,只是拱手谢过,仍不肯收宝剑。紫阳又道:“如今天下将逢巨变,好汉这一身将门功夫加上这宝剑的确着实惹眼,这样吧,老夫干脆做个顺水人情,送你一部书,你回去教后人学了,不必舞刀弄枪也可安身立命。”说罢,紫阳从老祖的竹箧里抽出一本邵尧夫的集子,交予张镖师手中。老祖眯缝着眼,捋了捋长须,道:“如此甚好,既然镖师不愿收宝剑,便留好贫道此前赠你的藤牌,日后如遇急事,此物亦可保你平安。”镖师一一收好,又再谢过。

时候不早,说话间已近黄昏,老祖与紫阳真人送了张赵二人下山,领徒儿回道观,坐于大殿,交代寻圣王之事,择了蓝衣童子担此重任,那红衣童子年长几岁,本可派其下山入世,但老祖言道:“你个娃娃太过机灵,到了下面禁不起引诱,还是留在我身边为好。倒是云庵此去投胎入赵家,锦衣玉食,可要记得为师交代之事,朱门酒肉,切莫忘了修行之本呐。”两童子谨记领命,那德胜乃是师哥,从此以后没了玩伴不免寂寞,嘱咐云庵道:“师弟师弟,你办完了事,可千万要回来啊,不然没人陪我打弹子,我可不依。”俩娃儿说着说着有些不舍,老祖打断道:“行了,为师给你个酒葫芦好教你识得,你且去吧。”言罢,那蓝衣童子回望再三,推门而去。

此之谓:
欠债要还分毫不差,
前因后果清白明了;
良善入世莫失根性,
忠义将门生了道心。

毕竟不知入了世间怎有后事,诸位且听下回分解。

忠义道侠传|第二回 饥馑遍地皆红袄 大疫杀人万万千(1)

忠义道侠传|第二回 饥馑遍地皆红袄 大疫杀人万万千(1) wenyi 周三, 01/13/2021 - 02:20
北国野叟


【正见网2021年01月13日】

诗曰:
车辚辚,马萧萧,行人弓箭各在腰。
妇哀怨,子嚎啕,饥馑遍地皆红袄。
隆冬月,围城劫,瘟疫起来何时灭?
恶浪滚,洪水翻,堤坝一溃无人还。

前回书说,那赵员外辞别老祖,下了华山,打点好回程车马,给付银两予那镖师,此后二人分道扬镳,员外回到家中,孝父敬母,施粥舍米,一改往日习气。四邻八乡口耳相传,不多久竟成了“大善人”。修桥铺路声名远播,结交富贵广布人脉,生意日渐兴隆。

到了五十九岁,其妻果然怀孕,隔年二月十四,申时,天降大雪,产下一子,此子自幼聪慧,性情活泼,赵员外甚是欢喜,夫人问取何名字,忽想起华山遭遇,遂取“云庵”二字,到得六十寿辰,大摆筵席,宴请宾客,众人皆称赞他从此有福,怎料这孩童脑后反骨,能吃能睡,顽皮成性,不喜读书习字,唯好比试争强,员外老来得子,对其宠爱有加,哪敢逆他性子,只得多请些教头武师授其技艺。不教倒还好,教了他拳脚,他便出去跟人比试拳脚;教了棍棒,他又要跟人比试棍棒。五岁拉弓,八岁上马,十岁习得百家拳,棍棒刀枪自不在话下。到了十七八岁,更是龙精虎猛,臂力惊人,拔山举鼎,立掌碎石。不出手自然相安无事,出了手难免不惹出事端。凡是他看不过眼的事,哪怕强出头也定要打抱不平。

某日,赵云庵见当地农户遭恶霸欺侮,便出手相帮,哪知错手将人打死,被官府抓去。赵老员外得知,当真慌得六神无主,此时恰逢灾年,边患饥荒不断,各地狼烟四起,赵家生意不比当初,可为保儿子,只得卖地当产,上下打点,尽力疏通。若是打死寻常无赖也倒罢了,过堂审了才知,死者竟是女真税吏,当地属金国大兴府,无论佃农地主均编于女真之猛安谋克,故每逢秋收,朝廷下派特使核税,自然少不了欺压百姓,所谓“穷不与富斗,富不与官争”,何况金国之内女真族高人一等,此案断难摆平,哪知赵云庵虽犯事,声名却极响亮,人人皆道,赵家出了位少年英雄,实是百姓多有怨言,汉人被压榨久矣,牢中犯人十之有五,乃是替人顶罪,剩下要么是被逼成了歹人,要么是投了山贼做匪。

自完颜女真据了汴京,与南朝划江而治,北方宋境之汉民,统统编户入了军屯,而大金立国后,经世宗、熙宗,汉化改制,兴教育民,几与南朝无异,这才换得几十年太平无事,如今弓藏马放,安享富贵,加之帝王失德,将相不睦,女真贵族争相兼并土地与民夺利,是以蒙古进犯,匪祸不断,盟国失守,契丹造反。自古黄淮多熟,现下颗粒无收,为阻铁骑南下,金军更将堤坝捣毁,洪水滔天,死者万计,旱涝双降,饿殍遍地,朝廷索租,租税何出?百姓早无粮可出,无税可交,终于又逼出了陈胜吴广。农民揭竿而起以红袄为帜,席卷河北山东等地。大金国,如同它所征服过的中原王朝一般,难逃由盛及衰,由衰而亡的命运,内忧外患接踵而来,百年国祚将至。

赵云庵在牢中坐监候斩,那牢头狱卒本就曾是庄家汉,听闻这少年手刃苛吏,也都暗暗称赞,再者收了赵员外的好处,对他自然照顾,每餐必有酒有肉,而那赵云庵义气豪干,将酒肉分予牢内众人,自己终日醉饮,倒头便睡,早将生死置之度外,在此住得十天半月,与各人厮混熟络,称兄道弟,谈笑风生,怡然自得。过了十多天,既无提审,也无传唤,众囚心说,莫不是赵员外买通了官老爷?又过得三两天,牢头狱卒也都无了踪影,众囚纳闷,这诺大个衙门怎地无人看管?恰在此时,监牢外,吵吵嚷嚷,呼号叫喊,火光阵阵,浓烟滚滚,众囚唤醒云庵,齐力推倒泥墙,越狱而出,这才知衙门早已人去府空。赵云庵回到家中,去柴房取了斧头,劈断手铐脚镣,到偏屋脱鞋换袜。本想见高堂父母,哪知赵府也已无人,情急之下拦路询问,得知镇上富户商贾连同官老爷,被一伙反贼带去了后山,说要公审示众。

言罢,赵云庵急忙赶去后山,奔行二十里,来在了山下草场,果见有伙人,熙熙攘攘,围作一团,赵云庵以土掩面,混入其中,眼见三五个头领,身穿长袄,膊裹红巾,其中一人,方脸裘髯,背后两把杀猪刀,将不知何处斩杀的女真谋克之头颅丢了出来,置于众前,十分骇人;另有一人,浓眉素面,三分儒雅,七分阴鹜,双手叉腰,沉稳地说道:“女真人夺我妻儿,占我土地,连年天灾,还逼我们交粮,我们岂能答应?!”
众人说:“不答应!”
那人又道:“女真人欺侮我们,被我们这位贺九哥斩杀,大家说痛快不痛快!”
众人道:“痛快!”
那人听后暗笑,续道:“乡亲们呐,如今到处饥荒,唯有与咱这般,捆缚红巾,揭竿造反,杀女真,宰地主,分钱粮,才有一线生机。随我投军者,可得粥鬻,杀人冲锋者,可得肉羹,斩首立功者,可得女眷。”

众人一听,争相踊跃,那头领煽动农人,挑唆佃户,拉县老爷全家来此,数说所谓欺民之“罪状”,赵云庵先前犯事,认得这官老爷,知其不过偶尔吃拿卡要而已,并非是十恶不赦,本想上前阻拦,哪知群氓哄抢在先,已然将县官老爷殴打致死,余下女眷被纷纷拽走,狞笑呜咽相互交织,哭号惨叫不绝于耳。头领们仍不作罢,又叫人带出赵员外一家,说什么奸商伪善,勾结贪官,不如就地正法分其财产,又要四邻街坊,人人出来,检举罪状,若有不从者视作包庇,一并处死,众人哪敢不从,且得了实惠,也就不顾往日恩情,竞相揭发,以便多分几石粮食。赵员外万万想不到,昔日他赵家周济穷苦,首善一方,而今被人推搡数落,打翻在地,落得如此下场;奄奄一息弥留之际,忽见亲儿云庵,粗衣垢面,来在身旁,故哀叹道:“儿啊,你平安无事便好,爹之前欠了你一条命,而今想来算是还清了。”话刚说完,便气绝而亡。

这真是:
家财万贯换声名,留后延嗣图心安;
汝道小儿心头肉,孰料此是业债缠。
迷在情中混不知,妄想偷得半日闲;
倘若欠得都还完,驾鹤归西空聚散。

赵老夫人见员外惨死,哭泣哀道:“苍天!我赵家乐善好施,怎来得这般惨祸?!十里九乡,凡我赵家佃户,哪个不是粮租减半?凡我赵家佣丁,哪个不是工钱足额?如今又逢灾年,我赵家初一发粮,十五施粥,领粮者可有诸位乡亲?你们好歹问问良心,何以罗织罪状,害我赵家?!”

匪兵头领哪肯听她申辩,诬赖道:“连大金国我们都敢反,还管你什么赵家李家?莫问苍天,老子造反,老子就是天,跟老子造反就有饭吃,说你有罪你便是有罪,莫要再辩,否则,哼哼,教你老命不保!”众人听那头领这般狡辩,也都点头称是,皆称赵家是财主恶霸,做生意缺斤少两,苛扣工钱虐待佣人……越说越是离谱,骂到后来干脆说赵老夫人不守妇道云云,老夫人忧愤异常,听到如此不堪入耳的侮辱之词,登时气得急火攻心,吐血而亡。

那赵云庵血气方刚,乔装隐忍多时,本已怒不可遏,欲将贼人一一了结,怎料父母先后暴猝,悲愤交加,跪地不起。群氓众匪,只顾私分女眷赀财,无人留意有这么个后生崽子。待到恶痞匪兵作乱流民都走了,赵云庵这才收殓父母尸身,就地掩埋,刻木为碑。回到府中,搜罗些合手的枪棒刀剑弓马鞍缰,换了身往日常穿的锦缎衣裳,一把火,将府邸别院烧得干干净净。策马东行,挥鞭南下,寻得一班过命的兄弟,索性揭竿举义,一反女真之谋克,二抗蒙古之铁骑,三讨那红袄之匪贼。大战猛将完颜阿邻,单挑四娘子杨妙珍,以“崩拳、戳脚”威震河朔,“炽铁枪、方钢鞭”闻名于世,二十载难逢敌手,成了江湖中响当当的一号人物,只是遭人暗算,兵败黑凤岭,余部被李全收编,此后鲜有踪影,故而江湖人称“铁臂游侠”,此皆后话了。

(未完待续)

忠义道侠传|第二回 饥馑遍地皆红袄 大疫杀人万万千(2)

忠义道侠传|第二回 饥馑遍地皆红袄 大疫杀人万万千(2) wenyi 周六, 01/16/2021 - 02:20
北国野叟


【正见网2021年01月16日】

且说大金国宣宗封九公宣抚使,强压匪患顽抗蒙古二十余载,先失燕京、辽阳,后丢大名、东平,一退再退,摇摇欲坠,朝不保夕。哀宗即位,本欲休兵止战,除奸斩佞,励精图治,孰知三峰山一役,几耗尽精兵良将,蒙古乘胜追击,直冲汴京而来。

天兴元年正月某日,汴梁城外,贩夫走卒,老少妇孺,农户商贾,拥堵城门之下,足有数万之众。守城士兵,为防蒙古奸细,拒不开门放行。

城外百姓半数以上,皆是燕京等地逃难而来,饥寒交迫,求生心切,情急之下,几个年轻农家汉,窜到城门前,欲挪路障,被守城官兵按倒在地,用皮鞭猛抽。一时间,吼叫声,喝斥声,怒骂声,哭喊声,声声震天;推推搡搡,吵吵嚷嚷,几引发骚乱。

城楼上,有一中年儒生,见此情形,快步下来,向那女真百夫长责问道:“他们皆是大金国的百姓,尔等在天子脚下,如此对待百姓,是要大金皇帝背负骂名,还是要大金丧尽民心,即刻亡国?”

那百夫长听后一怔,用女真语示意手下官兵莫可妄动,然后用官话反问道:“你是何人?敢管老子的闲事?”

“在下尚书省左司都事,元好问,既为大金国的官,如何管不得大金国的事?”元好问凛然道。

“哈哈哈,哦,我倒說是谁呢?原来是南阳县令元大人,大人入京不足一年,怎么不在尚书省公务行走,跑到咱们弟兄这里插手军务?!”彼时汉人虽能科举入仕,但金国内,猛安谋克祖制不变,是以武将官兵比那五六品在京文官,阶级高,油水足,女真族自高人一等。那百夫长把守南京城门多年,何人入京何人调离,怎会不晓得,只是从来不把汉臣外吏放在眼里。

元好问,不以为然,续道:“在下虽一介书生,但食君之禄担君之忧,遇不平之事,谏赤诚之言,是谓我辈之责。尔等如此虐待我大金百姓,若是我奏明圣上,将如何发落?”

“哼!好一个我大金,如今前线战事吃紧,若私自放了流民进京,以致蒙古奸细入城作乱,元大人,此等军机要务,你一个芝麻绿豆大的汉人文官,又如何担待?”那百夫长虽是武官,但掌管汴京城门防务,其中关节要害甚是明白,也并非浑噩糊涂之辈。

“民为贵,社稷次之,尔等既知前线缺兵少粮战事吃紧,何以不知军粮是我大金百姓辛劳之耕种,军饷乃是我大金百姓缴纳之税银,无我大金百姓安有养尔等之军粮军饷!城下之百姓皆为尔等之衣食父母,尔等置衣食父母性命于不顾,军粮军饷从何出?无粮无饷,可还有尔等所谓京城之防务?可还有人能保尔等之江山社稷?!”

元好问这几句话说得掷地有声,不卑不亢,百夫长竟一时语塞,不知如何应对。百姓听了则随声附和,交口称赞,皆言元大人真是一个好官。

“先生所言甚是。”人群中忽传来一句赞许。

众人循声看去,见有一人头戴逍遥巾,身胯木药箱,手持草熏炉,背后挂了个素布幡,幡下悬一葫芦,此人上前两步,躬身作揖,道:“在下李明之,听先生之言,甚以为然,余游走山东河南,枯骨饿殍,随处可见,寒冬腊月,冻死者病死者,更不计其数,如今只此汴梁有吃有住,不来此地,倒要吾等百姓何往?”

元好问听后略感意外,道:“敢问足下可是易州名医洁古老人的高徒——李东垣?”

“不敢,洁古老人正是家师。晚生不过一山野村夫,江湖游医,不足道也;先生居庙堂之高,忧四海之百姓,心系天下苍生,乃真高人。目下已过晌午,天寒地冻,少水少食,三餐不饱,百病由生,近日又有不少流民从西路来京,未知先生可有良策?”李明之回话道。

“这⋯⋯”元好问眉头紧锁,不置可否,安置流民关系重大,非他一人所能定夺。正踌躇时,有一人跳于驴车之上,朗声道:“乡亲们,请听我一言!”此话一出,周围各人均也安静下来。只见那人身材魁梧不似当地乡民,麻衣布履虽是寻常打扮,穿在那人身上,显得凜气,言词恳切,中气十足。那人指了指脚下麻袋,又道:“诸位饱受饥寒,来得此地,携老扶幼,拖家带口,若生了事端,惹恼官家,咱都进不得城内,岂不又要捱冻,俺到此经商,如今荒年,生意难做,剩些米面,不如就此生火设炉,煮些粥食,分予大伙吃,待有了气力,再与官家理论。适才这位元大人说的极好,这汴京城开封府皆是天子脚下,何愁没人为咱做主,乡亲们,如此可好?”

“好好好!分粮如何不好,可饿坏俺们了。”众人听了都觉得在理,遂不再吵嚷,有人寻些破罐,有人翻出烂碗,只等着分粥,也有人干脆支起帐篷,坐下歇息观望。

那人也不含糊,跳下车,用匕首挑破粮袋,确是白花花的米面,果然生火架炉,教人煮汤熬粥。

守城百夫长,见事端已近平息,便用女真语吩咐手下,将先前与其争执的农人押到一旁。只是路障具在,城门紧锁,官兵个个按刀不动。

那人忙完回过身来,冲官兵拱手作了一揖,笑道:“列位官爷,小人与兄长受上党公完颜开大人之邀来此,能否上报长官行个方便,放我进城?”说罢,拿出个印有豹纹的铜牌。

百夫长向那人撇了两眼,低声说道:“牌子是真牌子,可是你方才也听到了,朝廷有令,不得放人进城,兄弟我这差事难做着呐。”那人立即会意,随即从怀中掏出一锭银子,偷偷塞给他。

百夫长点了点头,默默收了银子,嘴上软了些,道:“当然,万事也都有个商量,这样吧,今儿这动静也着实不小,你就先在这等着,待我上报长官,寻个答覆。”

那人笑着,又从袖子里掏出几张银票,连那铜牌一并交给百夫长,附耳说道:“小人明白,不过事情紧急,还请官爷速速通报。”那女真百夫长,果然十分高兴,立即叫来手下,入城通报去了。

元好问本是路过,见有骚乱,才与那官兵理论,眼下这行贿索贿一幕,见了心生厌恶,转身便要离去,怎知那人唤他道:“元大人,请留步。”

元好问道:“不敢,未知有何见教?”

那人脚下功夫了得,不知何时,竟到了元好问身边,笑嘻嘻又作一揖,道:“元大人,小人知大人心思,大人不喜这番疏通行事,然要保这城外百姓,小人或可助一臂之力。”

元好问一怔,问道:“敢问先生何许人也?怎知我心中所想?”

“呵呵,好说好说,某姓柏,表字亮山,贱名实不足道。还请元大人同小人入城,小人再与大人共商救人之策。”

这话刚说不多时,先前进去通报的官兵,便飞奔出来,用女真语跟百夫长慌乱比划了几句。

百夫长脸色骤然一变,一改倨傲之态,对那白先生笑脸相迎,道:“下官一介莽夫,不知有如此机要,请恕罪。下官这便给您放行。”说完还将铜牌信物,银票银锭如数奉还。柏先生也不多言,一笑了之,只是没有收银锭,又塞回给那百夫长,然后跟那守城官兵说:“这位元大人是我的朋友,此行一同运粮进来,他不过说了几句直心话,莫要记恨唷。”守城官兵,个个点头哈腰,诺诺称是,道:“一定,一定,放心去罢。”

李明之,元好问,同柏先生一起,安抚了百姓,留下两车米,牵了马,由官兵护送,先行入城去了。

(未完待续)

忠义道侠传|第二回 饥馑遍地皆红袄 大疫杀人万万千(3)

忠义道侠传|第二回 饥馑遍地皆红袄 大疫杀人万万千(3) wenyi 周三, 01/20/2021 - 02:20
北国野叟


【正见网2021年01月20日】

汴京皇城大殿内,文武百官,贵胄亲王,个个桂冠华服,锦衣玉食,台阶之下,三五歌姬,唱着河朔小调,此乃右丞相颜盏世鲁的精心安排,同样的曲子,几个时辰之后,要在城墙上重新演奏一次。听说这样做,一是可以提振守城士气,提醒己方军士不忘收复失地;二是曲子传到蒙古军中,可以勾起敌方士兵的思乡之情;实际上,这不过是借故讨好皇帝,顺便牵线搭桥,让京城守备官兵与宫廷内侍歌姬搞些皮肉交易,又可趁机大捞一笔。

然而这一天,金国皇帝完颜守绪,眉头紧锁,双目无光,呆坐在鹿角椅上,看起来对这些浓妆艳抹的歌姬并不感兴趣。于是颜盏世鲁,冲她们摆了摆手,示意不要再唱了,待歌姬全部退去,才笑着拱手上前,说道:

“禀陛下,有喜讯,前日探子来报,托雷已被我军围于三峰山谷地,相信我军不日即可克敌制胜,大捷而归!”

完颜守绪一听到“大捷”二字,似来了些许精神,慌忙问道:

“打胜仗了?朕……朕可回中都了?”他几次三番将要起身,却又因身体沉重,不由自主地坐回到椅子上,连那肥胖而硕大的身躯也激动得颤抖。

“我大金……咳咳……大金中兴指日可待!”完颜守绪本想励精图治有所作为,他即位时,内忧外患皆剧,是以改革图强,启用汉臣言官,自退守南京后,念兹在兹的皆是北归中都,复兴大金。奈何时势所迫,蒙古崛起已然势不可挡。

兵部尚书李蹊,进步上前,启奏道:

“两军战毕,胜者传信千里,谓之捷报;如今大军压境,窝阔台亲自督战已渡过黄河;斡陈那颜据关河之东,随时可能进犯;托雷取道宋境沿汉水直奔汴京而来,若非此前急调京畿、潼关之一十五万精兵强将火速前往均州,何来今日三峰山之阻击?且两军方才接战,郑州却已沦陷,京畿各地防务空虚,潼关通路均被截断,守军仅可据城自保,京城以东全赖完颜白撒大人坚守卫州新城河口 ,颜盏丞相口中之大捷是否言之过早?”

颜盏世鲁听后顿觉十分难堪,怒道:

“尚书大人怎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我恒山公武仙当年经略真定,遥领中京,斩杀敌将史天倪;芮国公完颜合达曾护送公主,又曾于梅林关大败宋军,何等骁勇?⋯⋯”

李蹊未等他说完,便打断道:

“丞相果然是通晓军务,不知丞相可知目下军粮还剩多少?”

“这⋯⋯呃”,颜盏世鲁无言以对,大殿内也都鸦雀无声。

“粮食还有多少?”大金皇帝完颜守绪急切地问道,可无人敢答话。

“到底还有多少!!”完颜守绪本就脾气火爆,见无人应答,额露青筋,双手握拳,咬牙切齿,咯咯作响。

大司农侯挚,出列上前,朗声道:

“为纾困,此前已往禹州、郑州送出四十万石粮草,另有四十万石送去了归德府和卫州新城,现开封府一十二处官仓,米、粟、稻、谷,尚余两百万石,并南京城内民间八家联名商号,亦可凑出一百五十万石粮食。如此算来,仅够京城军民支应两个月。如今关中宝地尽失,蒙人所过,烧杀焚掠,加之连年水患,地无人可耕,人无地可居,来年口粮亦不知从何而出。”

完颜守绪听后,看着颜盏世鲁,苦笑三声,什么也没说,忽将身旁侍女手中的杯盘打翻落地。颜盏世鲁想要说话,却吓得手脚发抖。

忽闻殿外八百里兵情急报:

“报!!邓州突降大雪,敌将托雷于三峰山突围,与援军汇合,我军兵马疲敝,粮草耗尽;杨沃衍、樊泽、高英战死;芮国公完颜合达、完颜陈和尚撤回禹城,战至城破,力竭而亡;恒山公武仙、移剌蒲阿二人去向不明,生死未卜。”

众人闻讯皆惊,未得喘息,又来急报:

“报!!斡陈那颜突然向西进发,卫州守将掘毁河堤,岂料水淹南岸,新县以南二十四里一夜尽毁。失地农人无家可归,流民倍增,涌向京城,现大半已至城外。”

“啊?!”完颜守绪闻讯后惊得滚落座椅。左右侍婢内臣近监,慌忙将其搀起,他定了定神,扶着栏杆走到殿门口,远眺京城北门,正了正衣冠,忧愤交加,道:

“这是天要亡我啊!十万精兵,全军覆灭!如今⋯⋯如今兵尽粮绝,岂有命乎!”言罢连咳带喘咯出血来,溅在汉白玉石柱上,转身环视殿内群臣,半晌没有说话,而后问那传信卒子:

“新城守将完颜白撒现在何处?!”

答曰:“已弃城返京,现跪于大殿之外。”

“哦⋯⋯那就让他在外面跪着吧⋯⋯”完颜守绪强忍着胸口剧痛,回到殿内进了杯茶,漱了漱口将瘀血吐得干净,便瘫坐在椅子上,又是许久没有说话。

“众卿家可有良策?”再开口,已过半晌,但无人答话。

“呵呵⋯⋯哼哼,朕,怕是真快要成亡国之君了”,完颜守绪哀叹道。

左丞相完颜赛不打破沉寂,道:“臣斗胆进言!”

“讲!”

“一个字——粮!”完颜塞不回话道,皇帝听后不解。

完颜塞不,继而续道:

“京城官员私设谷仓,哄抬粮价,十之有九!且未计入府库官仓,这早已不是什么新鲜事了……”

颜盏世鲁听后按耐不住,阴险地打断:

“相爷所言,颇有玄机啊,莫不是相爷自己也私设粮仓?”

完颜塞不没有理会,倒是大司农候挚,手提官帽,跪而奏曰:“恕老臣直言,杀几个一二品的高官,即刻开仓放粮,则燃眉之急可解,京城至危可救矣。”

“候老,你这话什么意思?!”颜盏世鲁恶狠狠地瞪了候挚一眼。皇帝知道完颜赛不和候挚所指,他看了看群臣,颜盏世鲁目光闪烁,另有几人也不敢抬头。这时,兵部尚书李蹊,道:

“皇上,京城九门外,一早发生骚乱,有人分粮将事情平息……”

“派粮的是什么人?”皇帝问道。

“几个江湖异士,臣查问后得知,均是上党公府中的宾客。”李蹊答道。

“上党公?张开啊,他哪里得来的粮食?”皇帝想了想,又问。

“据闻,用的是张大人自家的私粮,加上向朋友借的,前前后后共计五万石粮食。”李蹊为人处事素来严谨,他只说“朋友”,却不提何名何姓,是为了不想多生事端,上党公张开本是金国汉人,当年宣宗剿匪全仰赖张开等人,故此被宣宗封为上党公,虽享一时盛名,也结交各路草莽,只是近年山西河北已尽数失守,张开与旧部失散,只能留在京城,与庶民无别,此外李蹊也顾及了皇帝的颜面,实际上他早已查到,城外分粥所用的米,乃是籼米,均产自岭南。

“哦……想不到,到头来居然还是张开,救了朕的急。”皇帝感叹道。

完颜赛不顺水推舟,接着启奏:

“臣亦知晓此事,尚书省令史‘元好问’也曾进言,称城外聚集之流民数以万计,若不开门发粮,恐生民变。陛下可曾记得正大年间剿匪所耗之库银军饷?如今大敌压境,若再逼民成匪,实在自寻死路。为今之计,缴官家富户之粮,裹贫苦劳民之腹,安城内众人之心;缴粮、安民、守土,此三则环环相扣,缺一不可!本朝以猛安谋克之军屯立国,原是军民同体,民富兵强之意,然近年匪患不断,皆因蠹蠡欺瞒,肆意盘剥,使军伤民,民从贼,人皆称寇乱国本,臣以为,乱国者实乃蠹蠡而非贼寇;京城之民,百万有余,陛下若能收流民,安百姓,济穷苦,以粮养丁,以丁壮军,以军垦田,使民有产,军保民,则粮可出,兵可有,上下一心,死守社稷,江山可保;蒙人长于游击,不善攻城,待其疲弊之时,陛下再号令三军,昭告勤王之师,收河南,复关中,扫东平,通河朔,再图中兴,大业可成。”

皇帝点了点头,对完颜赛不说:

“城外的流民,说到底都是朕的子民,你叫兵部匀出军粮,分些粥食给他们,至于如何安置这些人,还要想个妥当的法子,目下敌军将至,恐有奸细,开城门的事情……容后再议吧。”

“臣领旨。皇上,兵部之粮食涉及京城守备要务,臣不敢妄动,臣愿代主捐粮,施粥设铺,以示天下百姓,显大金圣主之隆恩。”

“准奏。”完颜守绪眉宇稍显宽松,他明白,这是完颜赛不要帮自己挽回民心。

颜盏世鲁心知,若当真要追究起来,自己是如何逃不脱徇私之嫌的,于是干脆借题发挥,反咬一口:

“皇上,我说这是上党公张开,结党营私,包藏祸心,存心谋反!”

皇帝有些咳嗽,他边听边呷了口茶,之后漱了漱口,吐干净,才面向颜盏世鲁问道:

“哦,那你说说他如何结党营私,如何心存谋反?”

颜盏世鲁故作慷慨之态,又有几分得意地续道:

“皇上,微臣不忍圣上操劳,命人作曲,犒劳守城官兵,所为的也都是大金安危,可是他上党公张开,不过是个汉人外臣,在京挂职已经是皇恩浩荡,偏偏不务正业,结交江湖匪类,在府中豢养门客,如今又借分粮以聚众,这分明包藏祸心,意图谋反!”

“嗯,我没记错,张开是先皇在位时受封的吧?”皇帝再问。

“……”颜盏世鲁有些没明白。未等他作答,皇帝又问道:

“当年先皇封他为‘宣力忠公’时,赐姓完颜,从此便与我女真皇族同姓,他与武仙在外剿匪抗敌多年,劳苦功高,如果要谋反叛,大正年间他做宣抚使时,掌握地方生杀大权,随时随地都可以反,是吧?”

“……是”,颜盏世鲁低头附和。

皇帝没有再看颜盏世鲁,转头唤吏部尚书:

“完颜奴申。”

“臣在!”吏部尚书完颜奴申回话道。

“念!”

完颜奴申拿出奏折,朗声道:

“吏部郎员杨居仁、斜卯爱实,启奏弹劾左丞相颜盏世鲁,颜盏世鲁居丞相之职八年之久,不通政务,庸碌无为,常与民夺田争利,今患难之际,中兴受阻,未见其建树,应罢免相职。其所涉之罪责如下:一、大正年间,索贿……”而后,完颜奴申将八年来,颜盏世鲁所涉贪腐渎职、夺产侵占的事情一一列举,皇帝听到后面实在有些不耐烦,只丢出句:

“准奏!”

颜盏世鲁一听,面色惨白,只得俯身跪拜,赖在大殿当中,不肯离开。皇帝早已厌烦误国小人们的虚伪谄媚,哪管他哭天抢地,赶紧命人将其强拉出大殿。短暂的喧闹后,完颜守绪对大司农候挚道:

“候挚。”

“臣在!”

“缴粮的事情,就交给你去办。就先从……殿外跪着的那个窝囊废和颜盏世鲁的家里开始缴,只是事出紧急,你得快,今天就去办,晚了难保这些吃里扒外的东西们不藏着掖着。”

“臣领旨!老臣定不负主上厚望”,大司农候挚跪叩领旨。

“完颜奴申。”

“臣在!”

“你跟他一起去,带着吏部的那些弹劾奏折,再给你五百近卫兵。领开封府协同办理,抗缴者就地正法!”皇帝说到“就地正法”几个字时,已近乎咆哮,大殿之上,每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臣领旨!”完颜奴申亦跪叩领旨。

“本朝自太祖立国,至先帝南渡,已历百载,朕临危授命,平叛除奸,未尝大兴土木,枉杀罪臣,更非荒淫无道之主;朕在位十年,对内敦儒修德,均富分田,虽未治于太平,亦可得小康;对外与宋止戈,与夏修好,本欲自强,早日北归……咳咳咳⋯⋯怎料匪患日甚,吏治不彰,以致如今强敌压境,无路可退;虽此,我完颜女真,又岂能苟且偷安?诸位皆是我再图中兴的股肱之臣,若有朝一日回得了中都,定会晋爵封赏,若想自谋生路,则去留随意,决不追究,只是要朕将社稷江山拱手让给蒙古,朕将愧对九泉,朕⋯⋯朕欲死守南京,与百姓共存亡。咳咳咳!”完颜守绪忧愤异常,说到后面,忽觉胸口剧痛,呕血不止,群臣惊诧,立即围上前去。

“皇上,保重龙体啊!”皇帝完颜守绪呼吸困难,昏倒在地,左右忙唤太医,众人将其抬入寝宫。

百官朝会,在一片混乱中,草草结束。

(未完待续)

忠义道侠传|第二回 饥馑遍地皆红袄 大疫杀人万万千(4)

忠义道侠传|第二回 饥馑遍地皆红袄 大疫杀人万万千(4) wenyi 周日, 01/24/2021 - 02:20
北国野叟


【正见网2021年01月24日】

翌日清早,皇宫内苑,再次乱作一团;
宫女、太监,一个个捂脑揉肩,慌忙惊恐地跑出寝宫;
杯、碗、瓢、盆;
摔破的摔破,砸碎的砸碎⋯⋯

太医,传了一个又一个,都被完颜守绪打骂一顿,赶了出来。

院子里时不时地,传出皇帝的嚎叫声。

一会儿喊道:“你们莫要再来了,朕什么都没有了。”

一会儿又叫道:“莫要杀朕!”

太监宫女私下里都说,大金国皇帝疯了,没得治了。正议论间,左丞相完颜赛不到了院外,他还带来位大夫,说是要给圣上瞧病,然而屋内吵嚷,连皇后都不敢入内,东西不断往出扔,根本没办法进屋。又等了一时半刻,听到完颜守绪“喀喀”两声干咳,而后扑通一声闷响,再没有了声音,众人担心安危,赶紧进屋,入内一瞧,哪还有半点寝宫模样,桌掀床毁,屎尿遍地,只见完颜守绪双手握拳,横躺在屋子当中,鼾声震天,想来是折腾久了,累得困倦睡去。那大夫见状,既不搭脉,也不施针,而是从袖口撕了一条布头遮住口鼻,将门窗敞开,再将众人拦到屋外。

众人十分不解,皇后徒单氏问丞相完颜赛不:“这位大夫为何如此诊病?”

完颜赛不只道:“且看看再说吧。”

列位可知给皇帝瞧病的这位大夫是谁?正是与元好问、柏老板在城门外给百姓分粮施粥的江湖游医——李明之。

前文曾说,元好问与李明之、柏老板进了汴梁城,柏老板打发下人将粮食送往上党公张开府邸,而后三人沿马行街前行,这马行街乃是汴梁城东,一条南北通达的大道,街宽三丈三尺三,可并行四排车马,往南穿过曹门大街,直达汴河北岸,真叫一个阔气非凡!

怎叫“马行街”呢?这里有些个讲究,大金南京城怎么来的?此地原本便是那北宋东京汴梁,当年宋徽宗的御前画家张择端画了幅《清明上河图》,此图全长十五呎八寸四,汴河东西、城门楼宇、人物牲畜、贩夫走卒、车船马轿,画了千八百种,包罗万象,栩栩如生,图上所画的就是当年汴梁城的繁华景象。后来靖康年间,金国女真人占了汴梁城,将城里边皇亲国戚达官显贵都绑去了五国城为奴为婢,此一走,人去城空。那些个像样的值钱东西也都通通拿走了,其中,便有这幅《清明上河图》。再后来岳王爷数次北伐胡虏,也没能收复了汴梁旧都。过了几十年,女真人海陵王完颜亮惦记起了汴梁城,差一点就要定都汴京,海陵王怎地想起迁都?正是看了这幅《清明上河图》想起汴京的好处,再后来金朝女真人定了五个都城,中都大兴府、上京会宁府、北京大定府、东京辽阳府、西京大同府、再就是这南京开封府。

这地方水路陆路四通八达,城内所需,可撑舟乘船从东南水门运入,沿汴河逆行而上,由东至西,一路卸货,送达两岸;冬天河水封冻,也不打紧,可乘车马由城北封丘门运入,沿马行街,由北至南,一路通行,穿街过巷;此城无天险依托,所以当年修建得极其坚固,皇城外套着内城,石垛子城门楼,高有三丈六,东西南北一十二道城门闸口,开关均须谕令,城外再套着一圈护城河,河外头则是开封府外城,过了五丈河又是一圈城墙,可谓是严丝合缝固若金汤!这大金开封府南京城,不愧为天下市肆之首,车水马龙,舟船便利,颇有往昔北宋汴京之气象,摊主不住吆喝,货郎到处奔走,两侧店铺林立,天南地北,奇珍异宝,看得人是眼花缭乱。

这条街的药材铺也是极多,李明之按捺不住好奇心,向店铺掌柜打听问价。

柏老板笑了笑,问道:“东垣兄,不常来京城吧?”
李明之答道:“晚生是第一次来南京。”
柏老板道:“哈哈哈,这药是用来救人的,饭也是用来救人的,忙了一晌午,还没祭咱这五脏庙,走走走,先寻个吃酒的地方,再来逛也不迟。”
元好问道:“也好,前面不远处便有酒家,不妨坐下歇息再说。”

三人遂寻得酒家,大步迈进店内,找了个里间宽桌,唤来店小二,要了坛高粱酒、半斤熟牛肉、一只肥鸡、几碟小菜,挽袖举箸便吃了起来;元好问与李明之都不胜酒力,柏老板又叫了一壶茶,三人举杯畅饮,边吃边聊,商量着如何联系城中各大商号筹备粮食,如何购买药材治疗病患,如何上书朝廷开门放人⋯⋯从天下大势聊到百姓疾苦,说得起兴,柏老板自己又叫来一坛高粱酒,开坛自斟了一大碗,咕咚咕咚喝得干净,大呼:“痛快!!”这酒一喝开了,酒气就浑身上下来回撺,登时暖和了许多,柏亮山身子一热,上手把衣服领子扥开,胸前隐隐地露出纹身,再抻了抻袖子,眼见胳膊肘上一条青龙尾。

那李明之捋了捋须,道:“小弟云游四方,也曾见过不少生意人,像柏兄这样喝酒的,倒是不多。”

柏老板笑道:“哈哈哈!惭愧,惭愧,俺柏某实乃粗人,哪里会作什么生意,不过是帮人跑跑腿,换几吊吃酒钱罢了。此番来京实是受人所托,本想押送了货物就此离去,如今天寒地冻,莫说流民百姓无处可去,就是咱兄弟,不也得找个地方落脚?一班狗官兵不问男女老少,不分青红皂白,一味地打人掳人,忒也蛮横无理了,俺看不惯眼,如在当年⋯⋯”柏亮山自己给自己又斟了一碗酒,轻轻抿了一小口,“哼哼哼⋯⋯”只笑了三声,没再往下说。

李明之心下了然,对元好问说道:“嗯,今日若非亮山兄弟解囊相助,这京城恐怕难有安宁之日。”

柏亮山续道:“兄弟过誉了,俺也不过就是蚀些本钱,咱们兄弟出来跑买卖,和气生财固然要紧,但‘义’字原该是摆在‘利’字先头的。”

元好问听后赞道:“说得好!好个‘义’在‘利’先!亮山兄弟,元某代百姓谢过了。”元好问本就是读书人,向来不常与游走江湖的人来往,先前对那柏老板存有成见,方才听到他此一番说话,感佩之余,心内颇有几分过意不去,只想着施礼赔罪,于是借着股酒力,竟要俯身跪拜,却被李明之和柏亮山拦了住。

柏老板忙道:“先生,这是作甚,快些请起,这可要折煞小人了!”
李明之道:“元兄,还是快些坐下吧。若非你先前喝斥了那班卒子,咱们也不会相识,又何来在此吃酒相会?”

正所谓,酒逢知己千杯少,三人虽然脾气秉性、年龄、阅历各不相同,但发愿济世利他,也都是一片赤诚丹心,均觉彼此十分投机,柏亮山遂又道:“我柏某人走南闯北,今日有缘结识二位先生,实在三生有幸。”说完,将各人的酒碗斟满,双手捧碗相敬;元好问、李明之亦抱拳还礼,捧碗饮了个干净。此一碗酒喝得三人胸中豪气顿生,你一言我一语,滔滔不绝,兴味盎然。

酒过三巡,正值兴头儿上,忽听得店外有人嚷道:“怎地又教俺撞到你这个臭道士,忒也倒霉了!”
“嘿嘿!怎地不识得你道爷我了,忒也健忘了!”

循声看去,有三人立在街当中。

一个矮挫鼓囊腮,面色阴郁,腰间两把倒钩峨眉刺,双手抱在胸前;
一个高瘦癞痢头,气喘吁吁,手执一杆精钢洛阳铲,肩头扛着个昏睡的妇人;
另有一个道士,黑袍阔袖,藤鞋步履,飘逸非常,童颜鹤发,神彩奕奕,却瞧不出个年纪;

高瘦癞痢头道:“臭道士,俺初来此地,寻个小娘子快活几日,与你何干?怎地一再坏我好事?”

矮挫鼓囊腮道:“兄弟,不必废话,此行还有要事,快些了结。”说完,只见那矮挫子果然冲高瘦子使了个眼色,一手悄悄伸入衣袋,另一手缓缓挪向腰间。路人百姓见状,躲的躲,闪的闪,瞧热闹的也都惶恐退后,让出来大片空处。那道士不惊不惧,赤手空拳,嬉皮笑脸地与两怪人对峙。

柏老板瞧出了点端倪,心想:“这一高一矮两怪人甚是眼熟,却又想不起在哪见过,瞧这架势是要对那道士下毒手,江湖恩怨颇多是非,或讨债或仇杀,旁人不便过问;再者说,待会儿若真动起手打到了屋内,恐伤到二位先生,若贸然出手,露了相不说,纠缠起来,岂非耽误大事?”于是乎思量再三,叫来掌柜,交代几句,留下酒钱。扭头跟元李二人说道:“咱们到上党公府上再叙,此地不宜久留,二位且随我快些走吧。”说完,起身出了酒家,来在了店门外,一手拽着元好问的衣襟,头也不回,脸也不转,快步流星,往南边直走。

元好问诧异,心想:刚才这酒喝得好好的,怎地如此匆忙便走?“他与李明之俩人你瞅瞅我,我瞧瞧你,心里纳闷,大为不解,脚步就跟得慢了些。李明之还时不时地回头向怪人那边瞧去。见那道士依旧笑嘻嘻眯缝着眼,冲着俩怪人傻乐。

高瘦癞痢头气呼呼地叫道:“哼!叫你有脸笑,没命哭!”话音刚落,那矮挫子突然窜到前头,腮一鼓,脚一跺,手一伸,“飕~飕~飕”,刮风带响劈头盖面地就来了三镖⋯⋯所谓外行瞧热闹,内行看门道,方才那矮子一边说话一边伸手摸衣袋,干什么呢?就是在掏暗器!那高个儿的跟道士说话是要他分神,他不出手,让那矮个的来个出其不意,所以谁也瞧不清到底抛的是个什么物件。说放暗器怎么还鼓囊腮直跺脚呢?其实他那是在运力,后面还有后手跟着呢。矮矬子腰间那把倒钩峨眉刺,早就攥在另一只手里,无论对方是接镖、挡镖、还是闪镖,他这步子只要再一迈,手一跟上,准在对方肚子上戳个洞。所以,此三镖力道非同小可!这里面处处透着阴狠歹毒,都是取人性命的辣手,叫你接了镖是死,不接镖也是死!

那道士还真是奇人一个,竟然也没躲,右脚向后一挪,身子一侧,左手一挥,把袖子往外一卷,“啪~啪~啪”,又是三声。

(未完待续)

忠义道侠传|第二回 饥馑遍地皆红袄 大疫杀人万万千(5)

忠义道侠传|第二回 饥馑遍地皆红袄 大疫杀人万万千(5) wenyi 周三, 01/27/2021 - 02:20
北国野叟


【正见网2021年01月27日】

柏亮山突觉胸前三道劲力横扫而过,心道:“哎呀!不好!”立时惊得汗毛竖起,慌忙中将脚跟一拧,身子一转,嘡~嘡~嘡~向后飞撤了几步,待得马步扎稳,腰桿挺直,再将左臂一横,挡住了元李二人;柏亮山低头看了看前胸衣服上,由右至左,斜斜楞楞,三道口子,好似刀割的一般整齐,袄子里的棉絮被刮得翻了出来;再抬头定睛一瞧,只见三颗黑漆漆、污浊浊的铸铁钉,结结实实打入了街边木柱子里,仅余寸许钉头裸露在外。

若是方才走得再快半步,这三颗铁钉可就全钉到他身子里了,元好问、李明之二人均觉骇然,他们一个江湖郎中、一个言官小吏哪里见过这等样事?街道两边摆摊子的人多的是,往西不远便是皇城大内,莫说是柏老板他们三人,就是打到任何一个过路人,都将是轰动京城的命案,再说这力道已能透入木头,打在人身上定然是当场毙命横尸街头。

柏老板半天没缓过神来,心说:“不该啊,自己行走江湖什么人没见过?当今之世有此等手段的,掰开指头数,也不过七个八个,这到底是些什么人,敢在天子脚下,光天化日掳人取命?!”正想到这儿,回头又往人堆里瞧去,见那矮子不知什么时候,被人撂倒在地,整趴在道士跟前,那高瘦癞痢头被道士反手扣住,丟下兵刃,跪地不起⋯⋯道人两手一抻,打了个哈欠,随后转向柏老板这边,这才见得此人正脸,一副紫青浩然巾披肩垂背裹于头顶;一身连衣黑水藏青阔袖长道袍,白棉里子内衬,厚实得紧;一条水云银纹宽素大带系在腰间,带上一根红锦绳,串的是一副玲珑剔透的玉知了,甚是精致;方面阔口,鹤眼剑眉,八尺身材,相貌堂堂,大约二十几岁的模样,有诗赞曰:

轩昂眉宇挺非凡,仗义任侠修道玄。
天真烂漫脱俗气,金丹炉火存天机;
犯了官司入我门,武斗痴障难看穿。
随兄游历济穷苦,广开门庭留后传。

那道人吹胡子瞪眼,似有几分嗔恼,扯耳挠腮,揪头发跺脚,嘴里嘟嘟囔囔叫道:“呜呀!这手‘白云卷袖’成了‘残云卷袖’,当真是丢煞人也!让师哥知道又要骂我手无分寸,还好没误伤性命。”

柏亮山初时见那人手舞足蹈不知所云,以为是什么疯僧野道之类,拿不准来路,为防他来犯难,拳脚暗自运力。李明之、元好问见状,也不由得向后挪蹭。哪知道士上前两步,笑了笑,躬身施礼,恭恭敬敬地说道:“对不住,对不住,贫道给几位赔罪了。唉,那三颗钉子原本该打飞,落在店家牌匾上的,若非要治那厮贯刺偷袭的后手,贫道也不会失了准头!倘使惊吓到几位切莫见怪。”

柏亮山未敢松懈,冲道人拱了拱手,顺势拉开架子,手脚虽说都带着暗劲,脸上却始终挂着笑容,也不失礼数,遂问道:“敢问这位道长,此二人与你有何过节?何以在此闹市街头大打出手?”

那道人回话:“哦,先生不知,他二人是出了名的淫贼大盗,高的叫宁摸金;矮的叫任蛤蟆;专门干些盗墓掘坟采花掳人的勾当,先前曾被我与师兄整治过,未曾想贫道今日到了此地,又撞见这俩贼人对良家妇女意图不轨,若非我追了来,恐怕他们已然得逞。”

柏亮山叹道:“原来如此呵。”

“呸!臭道士!”那宁摸金腿上虽然软,嘴上却不含糊,把女子放在一边,怒骂道:“若非老子今天行走不便,哪会让你拿住穴道逞了威风?!”

道人嬉笑回话道:“嘿嘿,你倒是叫也好骂也好,你道爷我便是逞了威风又奈我何?就叫这皇城内外都知道你这拍花的贱贼,等官府差人拿了你,看你还如何嚣张?”

“好,交予官府甚为妥当。”元好问、李明之点头称赞道。

两边瞧热闹的路人,团着袖子、捂着耳朵,也跟着互相议论。

这人问:“什么事啊?”
那人说:“哦,疯道士跑来胡闹。”
这人道:“不对吧,好像是绑票的,瞧对面那俩人不像是什么好人,哪有大白天扛着女子的。”
那位问:“是啊,刚才不是要打起来了??”
这位又说:“不知道啊,也没瞧见,就听到啪啪啪几声响,然后嘿呦一声哼唧,倒地上了。”
那个又道:“那一高一矮方才可是叫骂得嚣张,带着活人行街,皇城根底下走,也没见个官兵拦阻。”

这位续着说:“官兵?呵呵呵,那是给官老爷看家护院的,开封府皇城根又能怎样?这年景到处缺粮少米,大家都自顾不暇,别说是走丢个人,就是犯了命案官司,差人也没空管呐。可要说是征税纳粮拆宅子扒房,官兵一准儿来招呼你。”

那位接着道:“现如今还真是无处说理,祸国殃民的到处发财,实心办事的排挤下派;淫人妻女的逍遥法外,忠孝节义的遭了迫害;掳人勒索的大摇大摆,勤恳厚道的日日苦捱;烧杀抢骗的高床阔枕,良善守法的坟头被拆。真个是非不分顛倒黑白,还如何教人过活?”

正说到这,一队官兵恰巧从旁经过,几个差班卒子向摊主索要财物银两,这在市井行话里叫随份子,是凡在此摆摊的,就得交这份子钱,若是不交,定然找你的麻烦,寻常时候倒也罢了,数九寒冬出摊艰难,街上虽也人头攒动,但都是些观望的闲人、行路的过客,所以一天也挣不得几个钱,哪里肯心甘情愿地上缴?是以只得从叵罗里抠出几文铜钱,嘴上抹油讨价还价一般地唬弄过去,从官兵的牙缝里求得一二餐温饱便是了。

怎料想这世道哪里遂人意?那些个卒子嫌小贩摊主孝敬的分子钱不够多,手脚不够麻利,登时恼怒⋯⋯按刀耍横,迈开方步,掀摊子,踹翻人,抢钱夺货,再顺手拿颗果子,囫囵啃上几口,而后将果核往小贩的头上用力一砸,逞足了威风,这才抬腿要走。

那小贩被官差踢倒,有怒不敢发,有苦不敢言,面色惨白,哭哭啼啼,只说句:“还我钱来~”便就倒地,死拽着那卒子的脚不放,也不知是身子虚弱还是怎地,不停的干呕,官差嫌他脏,又是踹又是打,结果越打他越吐,越吐越打,呕了半天,溅了这班官差人人一身腌杂败物。

百姓对这些也都司空见惯,那些官差未必就高人一等,其中办事的不乏是女真人征用来的汉民,只是披上了那身官衣,手里有了打人的棍棒,便觉得自己也好似真的高人一等了。怎料今日一遭什么值钱的物件也没捞到,反弄得人倒胃口,加之时候不早,已近傍晚,天气越发寒冷,围观者们也都不等差丁驱赶,就掩口捂鼻散去了。倒是元好问偏偏又看不惯,斥责道:“光天化日掳人害命的贼人你们不管,怎地生生为难一个摊贩?”这班官兵本就不悦,见他多管闲事,抽刀指着元好问的鼻子,骂道:“穷书生,不要命了吗?官爷的闲事何时轮到你来管!?”

柏亮山陪笑道:“官爷,都是自己人。咱们这位先生也是为朝廷办事的。”领班官差斜着眼上下打量了一番,看这几人个个素布麻衣,哪里像吃官家饭的,故轻蔑道:“自己人?给朝廷办事?哼。穷酸了点吧?”李明之上前说道:“官差大哥,此处适才确有殴斗,地上那两人便是掳劫良家妇女的要犯,还请将其缉拿归案。”

班头官差一听,来了兴趣,问道:“掳劫妇女?果真有此事?”接着大略问了各人的情况,冲手下兵丁使了使眼色,假模假式地绕着趴在地上的宁摸金、任蛤蟆走了一圈。回来通报一番,那班头又煞有介事地说到,“嗯,既然没有人死,也就谈不上害命,既无人害命,也就无甚公案。莫要无事生非。这就都撤了吧。”众兵丁身上帽上脏了,也都早没了耐性,虚晃晃应付了一下子就准备走了。

宁摸金手脚虽已麻痹,贼心却片刻也未偷闲,众人说话间便生出了奸计,说道:“官爷,莫要信小人谗言,此是我娘子,那是我师哥。我们本是良民,那泼皮疯道士垂涎我娘子美色,偏要与我犯难,纠缠不清,先将我师哥打得昏去,又要对我下毒手。恩公要为小人作主讨个公道,小人定然做牛做马答谢恩公。”

领班官差听后,眼睛不住地打转,亲自上前又瞧了一圈,见那昏睡的妇人虽是农家打扮,但细细端详,朱唇玉润自生光彩,云鬓凤翅巧胜梳妆,指如葱白肌如冰雪,长得甚是娇艳耐看。那班头摩拳擦掌逡巡反覆,也不知是心痒还是手痒,只说道:“此案显有重大隐情,应将相关人等带去官府问话。”于是便打发手下扛起女子,又要给那道人上铐。那道人脸色涨红,气呼呼“哼”了一声,也不答话,要铐便铐,叫走便走;元好问前因后果看得清楚,原本想为道士申辩几句,孰知自己居然也被铐了起来。

李明之道:“官差大哥,我等路过此地眼见那两贼人犯案,实乃旁证之人,何以要被上铐?”领班官差道:“哼,问那么多做甚!此案关系重大,有人拐带妇女,兴许还有蒙古奸细混入其中,俺要回去细细查问,敢出言袒护那野道人的,极为可疑!统统带走!”话刚说完,就等也不等,三三两两连推带搡地催促着,尽往人少的小街暗巷里边走。前面的兵丁虽扛着女子,却走得飞快;班头带着两三个兵丁在中间押着道士、任蛤蟆和宁摸金,最后面几个则是元好问等人。

柏亮山心说:这哪里是回官府问话,分明是见色起意,生了歹心贪念!如今兵荒马乱,谁人顾的上拐带走私?这班官差今日没收着分子钱,反而溅了一身腌杂,明摆着想要再捞点好处,现在白捡了这么个便宜,哪还会错过机会?那领班差头怕是想在这四下无人之处淫污那女子,而后杀人栽赃串供嫁祸,管他什么原告被告旁证人证,押回官府领功请赏自不在话下,还可以关在大牢里充当肉票,敲几笔竹杠压榨些买通钱,岂不美哉?!

果不其然,几个人往南边走,穿过了壳马市、曹门大街,往南食店路口转个弯,里面是个死胡同,怎么找这么个地方?皆因这一带两边多是妓馆,无论弄出什么动静都不会有人注意,且又是这些官差们常来的烟花地,在这动手事后可以胡乱说是嫖客和野道奸淫妇女当街互殴被他们逮到,元好问这才恍然大悟,心道:“这几个官差比那采花大盗可还下作许多!”

正所谓:
任尔一时猖狂起,恶人自有恶人磨;
横祸飞來瘟疫至,业大终由老天收。

那领班差头竟也不害臊,急乎乎踹走了兵丁,慌忙解去腰带,正欲对那女子下手,忽听得身后啊呀呀几声惨叫,回头看去,一高一矮两贼人早已脱了铐,手下官差死的死散的散倒下了一半。

宁摸金大展双臂将他那把洛阳铲横空舞了一番。直甩了领班差头一脸血,这才冷冷道:“师哥,这狗官差要先享用,你倒说留是不留?”

任蛤蟆道:“师弟,那女的留着是要有大用处的,连你我暂时也不能碰,狗官差留不留你可看着办,你师哥我要跟那牛鼻子做个了断。”说完两只蛤蟆眼寒光斜射,瞪向押铐在当中的道人,左脚横踢官兵下肋,抽出官刀,向前飞蹬两步,朝着那道人脑袋上使足了劲力又是一劈⋯⋯

元好问、李明之大叫道:“不好!道长小心!”

(未完待续)

忠义道侠传|第二回 饥馑遍地皆红袄 大疫杀人万万千(6)

忠义道侠传|第二回 饥馑遍地皆红袄 大疫杀人万万千(6) wenyi 周三, 02/03/2021 - 02:20
北国野叟


【正见网2021年02月03日】

(书接前文)

这一劈,力道着实了得,任蛤蟆后脚蹬出,旋腰带臂,半空中扭了一圈,教那浑身劲力汇于刀锋之上,只听“仓~啷~啷~”雷劈电闪一般,直朝着那道人右额头顶斜劈而下⋯⋯众人心说:道士命可休矣!这岂是寻常人物能招架的?

孰料那道士突然俯身低头往右后方闪避,眼看这一刀就要劈空,在那道士原地腾出的这半拉空地,忽地窜出一个人来,把两手抻开了,横着往那刀口上送去,接着“啪~嗒”一声,刀锋崩断,刀头横飞,在空中绕了三圈‘嗙~唥~唥!’倒着扎在了地上。

任蛤蟆见没能杀了道士,实在恼怒非常,也没打算抬眼瞧清楚来者何人,索性拿着断刀反手照那人的脇肋横着砍去,心道:“管你是何来路,老子今天就是要取人性命!且纳命来!”此人身法之快亦是罕有,只见其两手握着铁链,扥直了对准断刀刃,往前又是一送,然后“噼~哩~啪~啦”,铁索环、断刀片⋯⋯洒落的洒落,崩飞的崩飞,碎了整整一地。这一下也来得真是猝不及防,任蛤蟆右手握着刀柄,虎口已被震裂,滴滴答答,不住地淌血,他师弟宁摸金本欲宰杀跪在地上的领班官差,正挥铲时,听到异样,转头来看,惊道:“啊?怎地是你!?”

众人一齐看去,这才瞧清楚,此人正是一同被官差押来的柏亮山,只是先前谁也没有想到他会武功,柏亮山不等那任蛤蟆回过神来,扭身向前进了半步,将右臂向上搪,右手握拳顺势运劲,他那腕上的铸铁铐环,正打在任蛤蟆的右脸上。任蛤蟆两腮鼓起,下意识地提了口气,哪知道这一拳打得他这口气吐也吐不出,吞亦吞不下;柏亮山接着又向前进了半步,左臂上搪,左手握拳顺势运劲,在任蛤蟆的脸上又是一击!那矮矬子生生挨了柏亮山这两记铁拳,登时晕头转向,眼冒金星,左摇右摆,将要倒地。宁摸金见状大叫一声:“师哥!”说完一脚踹开了领班差头,上前搀扶住那矮矬子。任蛤蟆躺在他师弟宁摸金腿上,只觉天旋地转,两颊麻木,而后将一口黄牙,统统吐了出来,结结巴巴含混不清地说了两个字:“崩⋯⋯崩拳!”

宁摸金听后一惊,脸色骤变,对柏亮山叱道:“你,你是赵家军前锋营的!”柏亮山笑道:“既认得这拳头,想必也都是老相识了。未知那十三贼太保们,现下可还好?”柏老板口中的“贼太保”乃是多年前的一伙臭名昭著的匪贼,后来被大金朝廷剿灭,从此便销声匿迹,方才吃酒时,他便觉得这俩贼人眼熟,所以一直暗自观察,跟过来之后也没向官兵亮出身分,本想适时出手救那女子,谁知这俩贼人竟先动了手杀掉官兵,他这才恍然想起陈年旧事,是以在场的除了二贼,没几个人听得懂柏老板的问话。

宁摸金心想:这些年自己和任蛤蟆虽说到处犯案打家劫舍,但到底是改了名换了姓鲜有人知道底细,此人竟能凭过手的几招认出他们,想必无疑是冤家路窄旧敌重逢!于是只道:“废话少说,且吃我一铲!”话未说完,提起钢铲,抡圆了直冲着柏亮山脑袋上砍去。柏亮山不躲不闪,不退不避,反而快步进前,双手在头前交叉架挡,腕上的铐环沿着那把铁杆子,飞快地往前划,“吱~吱~吱”,刮得是火星四射,接着一声喝断,直踢对方膝盖骨。宁摸金个子高大,下盘功夫倒也不差,前腿急转,后腿带着身子进步,两手翻腾,划桨一般,把兵刃回撤,改为攻击对手的脊背。所谓一寸长一寸强,宁摸金使的虽然是铁铲,但路数也都与杖、戟、枪、棍一类的长兵器雷同,瞧得出他根本不是一般盗贼,更似沙场老手。柏亮山随即一个空翻,也急转过来,试图贴身短打,擒拿住对手,可毕竟两手空空,进退左右全凭自己手脚灵活,时候久了定然是会吃亏的。

李明之、元好问在旁看得心惊肉跳,均担心柏老板难以应付,遂求道人出手相帮,那道人方才躲闪一边,从兵丁身上摸到钥匙,给余下各人解了手铐,而后就站在一旁眯缝着眼瞧起了热闹,元李二人几番相求,他亦是只笑道:“莫要急,且先看看。”

柏亮山退来退去,退至巷子墙角,身后除了墙就是一堆柴草,已是无处可退,宁摸金哪肯放过机会,大步跃起,双手执铲,朝着柏亮山胸前直刺而去。哪知道柏亮山暗自拿准了位置,突然弓步深蹲侧身躲避,那洛阳铲径直插入他身后的柴草堆,再透墙而过,这哪还能收得回来?⋯⋯宁摸金腾不出双手,反而给了对手切入近身的机会,刚想要回身闪躲,忽觉‘足三里’处两下麻痺,心说:“遭了!”紧接着中腹再结结实实受了一记过顶冲拳,身子向后飞起,稀里哗啦,连翻带滚,直倒在了任蛤蟆身上。

柏老板起身收势,掸了掸衣上的泥土,对地上那两贼人睬也不睬,直走到领班差头跟前,笑着说道:“官爷,两个要犯都已经摆平了。此案里谁是淫贼?谁又是强盗⋯⋯您弄清了吗?” 那差头早就吓得尿了一裤子,支支吾吾哪还敢回话?柏亮山又冲元好问拱了拱手,道:“元大人,如何处置,你且说句话罢。”

元好问说道:“既然大家皆己平安无事,就放了他罢。”

柏亮山挽了挽袖子,掏出腰牌,在差头面前晃了晃,又道:“那元大人是朝廷命官,你现在知道了?”

“是是,小的知道了。”领班官差不住地点头。

柏亮山收了腰牌,把手上的铐环扳开,像砸果核一般往官差身上一扔,砸得那官差直喊饶命,然后低声道:“平日你们欺男霸女之时可曾想到会有今天?”

“⋯⋯”那差头笑也不是,哭也不是,一手捂着被人打肿了的脸,一手提着腰带露出半个屁股,只得尴尬地咧着嘴。

“滚!”柏亮山瞧也不瞧,只丢出了个滚字。

领班差头连忙提起裤子,踹醒了躺在地上装死的两三个兵丁,官刀也未捡,官帽也不扶,慌慌张张,一瘸一拐地跑出巷子,逃之夭夭了。

所谓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众人商量了一番,决定先将那女子救醒,问清楚原委,再寻个住处安置妥当,免得被歹人骚扰,而后设法寻其家人,再作了结;元好问遂将那女子扶起,李明之又从包袱里拿出个小木盒子,打开来在女子面前晃了晃,话说也不知是什么薰香奇药,众人嗅了,只觉清香入鼻直窜囟门说不出的畅快,片刻之间,女子便就苏醒,睁开了眼;询问后方得知,此女哪里是什么农妇,端的确是个兰麝婷芳清清白白的黄花闺女;其本姓林,名唤红儿,乃东平府富户之女,换装打扮皆是掩人耳目,为躲蒙古骑兵逃难至河南,谁知途中与家人走散,被那贼人施计迷晕不省人事,若非几人相救,后果恐难设想。女子故起身施礼,谢过诸位恩公,柏亮山抱拳还礼,道:“却不敢当,姑娘若不嫌弃,请同往张大人府上,上党公仁义,定会设法寻得姑娘的家人。”那道人闻听后大笑三声,说道:“哈哈哈,怪不得叻,原来都是受了张大人的邀,贫道可愚钝喽。”世间偏偏生得这般巧事,元好问、李明之也大感意外,那道人便把怎番入城撞见二贼,又怎番跟踪施手阻拦,前因后果说与众人;红儿姑娘又笑着冲道人则个施礼,那道人脸红耳赤十分羞赧,引得众人发笑,几人遂结了伴,有说有笑地出了巷子。

且说那二贼先前被柏亮山打翻在地,虽说躺在那里半晌没缓过劲儿来,可现下眼见那女子已被救醒将随众人离去,岂能善罢甘休?!这煮熟的鸭子到了嘴边,哪有拱手让人的道理?趁众人未留意时,任蛤蟆、宁摸金已然悄悄起身拿回兵器。

众人刚走出巷子口,突然一阵寒风从后面欺身袭来,那道人觉察得早,回身卷袖挡掉两枚铁钉,柏亮山这才想起二贼在身后,扭身摆拳架挡,谁知那任蛤蟆一掌打向元好问,另一爪抓向林红儿,道人使了手“金燕腾空”,飞腿踢掉了那一掌,柏亮山横臂来救红儿,然而却正中了贼人的奸计,那任蛤蟆先前的一掌一抓均是虚晃,随即将招式变化,反手在柏亮山右臂上一抓,呲啦啦~棉衣袖子上扯出三道抓痕,柏亮山见状赶紧将右臂甩开,免得被人拿住,于是左掌发出,直奔对手顶门而去,任蛤蟆心里暗笑道:“还不纳命来!?”接着顺势运足力道,换手与柏亮山左掌相对,用力一击!再借着反弹的力道往后跳,三下两下,瞬时飞身回撤,与宁摸金跳墙而走,不见了踪影。原来适才两贼人早已将麻绳捆缚腰间,宁摸金手扯麻绳使劲回拉,这一弹一跳一跩,纵使轻功卓越也来不及追赶。

柏亮山此时单膝跪地,左掌心已被击穿,不住地往外淌血。方才任蛤蟆与之对掌,早在手中藏了暗器,且涂有剧毒,柏亮山面色铁青,本想按住左臂血脉,却已无半点力气,只说了句:“快⋯⋯去张大人府上。”旋即晕厥倒地,生死未卜。

(未完待续)

忠义道侠传|第二回 饥馑遍地皆红袄 大疫杀人万万千(7)

忠义道侠传|第二回 饥馑遍地皆红袄 大疫杀人万万千(7) wenyi 周日, 02/28/2021 - 02:20
北国野叟


【正见网2021年02月28日】

夕阳斜照,大相国寺的僧侣登上钟楼,撞响了申时末后的钟声;汴河两岸,各桥市、菜瓦子市的摊铺,收的收,撤的撤,行人们也都早早归家,躲避即将到来的寒冷夜晚。

上党公张开的府邸,也不过就是临街巷子里,一处稍显宽阔的民宅。此宅邸东起桥市巷,西至守义粮店,北抵相国寺,南临汴河大街,左右街坊皆是闹市,四周邻里都是小民;后巷院墙房壁上六对栓马桩,刚到的八辆马车载着米面粮食挤在后巷里面停得是满满登登;宅子前门外两对下马石,用的是灰斑麻面儿的花岗岩,画有花纹图样人物故事,一边雕的是‘赵子龙长坂坡单骑护主’,另一边刻的是‘黄汉升定军山怒斩夏侯’,真个精巧细致活灵活现。

院门正脸儿是檀木作的匾额,孔雀绿、石英粉,和着松油,漆了“张府”两个大字。

進门往院里瞧,前庭柱子上一副楹联,写的是:

显名在野,不识时务,开弓搭箭秣马厉兵外敌平
隐身于市,莫要抬举,闭门造车烹茶听钟内观心

当年张开以一己之力,领乡民,守土抗匪,拼杀平乱,累积功业十余载,这才被朝廷授封了‘银青荣禄大夫’,兼任昭义军节度使,经略山西,领制河北,复取二州十三县,出将入相威风八面,赏罚号令莫有不从!缘何如今于此蜗居度日?有道是“从来贤臣忠为主,少有明君不疑人”。

前文曾说,兴定年间,金宣宗置封九公,一是为了剿匪平患,二是为了抵抗蒙古,九公之中,以恒山公武仙与上党公张开二人战功卓越,而张开出身于乡里民间,最是了解民情,体恤百姓,又与八方四海的江湖人士结交,征战多年,收服草寇,安扶流民,一时解救了大金国的燃眉之急,然而建功立业有了名声,哪有不遭人嫉恨的道理?且张开本就是汉人,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时候久了难免朝廷不放心,于是正大年间潞州沦陷,张开与部下离散,对头们落井下石,借故解除了他的兵权,调他入南京待命,皇帝为表示优待旧臣,就赐了他这个宅子,从此虽贵为公爵,却闲居闹市与平头百姓丝毫无异,每天煮酒品茶谈佛论道,日子也还算清静。

却说此时,张大人正在府中会客,家丁奴仆忙里忙外,将客人带来的货品礼物收拾妥当,洗菜淘米炊火做饭自不必赘言,前庭院子虽说不上多宽大,摆上十几二十桌,也都能装得下坐得稳,一众宾客,有僧有俗,有儒也有道,三教九流各色人等什么都有,甚至不乏朝廷在职官员私下里便装来访,由卯时到晌午,出出進進,熙熙攘攘,一拨又一拨,来得着实是不少,有的是旧相识,又要看茶吃饭又是留宿盘桓;有的素未谋面,事情办妥寒暄几句就只照个面,招呼两下就走了;里间客厅,厢房偏屋也都腾出,用来安顿远道而来的客人,他们大都是应了上党公张开的邀请,送来了救急的粮食。张府的管家置办好酒席,米面粉汤、熏鸡酱肉、果品菜蔬、点心闲食,有荤有素是样样不差;温酒煎茶,烹调煮水,茶是茶,酒是酒,杯盘碟碗摆得整整齐齐,设桌置位分别得明明白白。

众人列席坐定,张大人举杯道:“诸位前辈英雄,后生才俊;诸位江湖朋友,朝野同仁;我自幼务农,生于僻壤穷乡,久历风霜,饱睹疾苦,深知世道艰辛,当年奉先皇之命平叛除乱,可实话说,五州二十三县,举目皆乃乡亲幼老,放眼都是黎民揭竿,招安的也好,落草的也罢,所为的不过三餐一饭,老夫虽手握生杀予夺之权,却也知道上天有好生之德,所以务求定纷止争,化干戈为玉帛,这才结识了在座的豪杰弟兄,如今又逢多事之秋,山河危殆百姓遭难,我辈岂能坐视不理?各位能念及往昔之情,不远千里应邀而来,奔波劳碌为我分忧,老夫实在感激不尽!今仓促设宴,聊表心意,若有不周,还请海涵。路远事忙、代人出席者,宴后切莫急走,老夫在内厅设茶,另有回礼相赠,日后再修书致信一一答谢。”说完,将杯中的高粱酒一饮而尽。众人跟着举杯,这位道:“张老公爷客气了!”那位也说:“张大人言重了!”接着盅盏齐用,荤酒素酒干杯随意;递筷送碗,米面肉菜一并下肚。

兵部尚书李蹊李大人和左丞相完颜赛不,正坐在上党公张开这桌,席间,李蹊起身,敬了张开一杯酒,又躬身行了个礼,这才道:“张老公爷,辛苦了,学生代兵部同仁谢过公爷,公爷的良苦用心,学生一定找机会禀明圣上。”

张开摆了摆手,笑道:“哪里的话,老夫自正大年间就闲居于此,如今这身老胳膊老腿,走也走不动,哪儿也去不了,我不过就是动动笔,让家丁送几封信,有什么辛苦的?也不知是圣上皇恩浩荡,还是老夫真的还剩这几分薄面,这些个江湖朋友还能舟车劳顿地跑来南京,送几袋米面过来,也该是老天眷顾开封百姓吧。你兵部的粮食是打仗用的,如今我牙也松了,眼也花了,一餐不过半张炊饼几块咸萝卜,再也吃不了几口了,往后的日子,街坊邻居真说缺了盐少了米,到老头子我这里来取用便是。”

李蹊回话道:“大人说笑了,当年您在外抗敌,需要粮草,兵部也没给您短过粮不是么。”

张开有些不悦,一口菜,嚼了又嚼,咀了又咀,一边听李蹊说话,一边就了口酒把嘴里这点东西顺咽下了肚,而后缓缓说道:“这马板肠啊,忒也有些嚼头,老夫牙口不行,吃不下了。这是今天小儿世俊,特意托人找来了汴河沿儿上王家酒楼的厨子给做的,全南京城啊,就他们家能做好这道菜,还没有膻味,李大人,马肉平时可是吃不到的,你还年轻,你多吃点。”

“……”李蹊还想要说些什么,左丞相完颜赛不端着酒杯朝李蹊使了个眼色,又咳嗽两声,示意不要再多言。

张开落下了筷子,找人递来帕巾板儿,擦干抹净了嘴,这才续道:“当年马武山一役,老夫领着八部十四营的兄弟,孤军深入左右无援,既要奋战抗敌,还得保护百姓家眷;打到后来,没粮了,清点人头算了算,足足少了两万石,我和弟兄们饿了整整十天,前前后后给朝廷一连送去了七封信,饿到第十天,不得不亲手宰杀座下的大宛良驹……虽然朝廷没有回信,但最后也送来了两千石粮食,我叫人匀出大半粮食给了百姓,又摆酒设宴让弟兄们吃顿饱饭。上苍终于待我不薄,我们冲出去,拚杀了三天三夜,活着的弟兄把他的马让给我骑,这才能一路奔袭,捡回我这条老命……可那些人都……”

上党公张开说到这里有些哽咽,于是顿了顿又道:“先皇也是待我不薄的,因为事后我听说恒山公武仙也曾向朝廷求粮,却一粒米没给他拨……李大人啊,我这个‘公爷’,其实是虚的,是朋友们抬爱,更是先皇恩赐。老朽平日除了去茶馆喝茶听书,就只能在这院子里转转,与老和尚下棋谈天,身子经不起折腾了,还能掀起什么风浪来?可许多人手里的权,身后的势,都是实实在在的‘手眼通天’,如今南京城还有几个人不知道皇亲国戚们府邸里头都有自己的粮仓,可我这间宅子……连同咱们吃饭的这几张桌椅板凳,都是托了当今圣上的鸿福,是皇帝借给老朽和我家里这十几口人用的,老朽感激不尽,哪天真说要都拿走了,那也是物归原主,老朽又岂敢说个‘不’字?这大金国的江山说到底还是完颜家的,百姓有了粮食,吃得饱饭,心里自然明镜一般,若然是蒙古人打来了南京,他们或许也还能出出力,可是兵粮要是少了,眼下前线那些兵油子们,你们……按得住么?”张开说这话的时候,时不时地瞟了两眼完颜赛不,完颜赛不也没搭话,只把袖子一挽,笑着哼哈了两声,低头把酒往嘴里一送,完颜赛不与李蹊为了避人耳目,赴宴之前穿的都是汉人的直裰便装再套了件布袄,是以他不开口,也没几个人能认得出来。

张开说的一番肺腑之言,使得席上一度鸦雀无声,各人也都心知肚明,上党公还是对当年削解兵权介怀于心,当今皇帝完颜守绪不比金宣宗那般仰赖张开,虽然也在尚书省大胆启用汉人文官,但上党公这样的武将留在地方太久,终究是不太放心的,正大年间张开没能守住潞州,皇帝正好顺势收回兵权,留张开在南京,也是为了便于监视。越是外敌压境,朝廷反而对能臣外吏越发地不放心,好在张开已经老了,虽然交游甚广,却也成不了什么气候。即便是如此,仍要派探子耳目每日回报,所以与此同时,张府院墙外,人影参差暗自攒动,张家人早就习以为常见怪不怪了。席上宾客,该吃吃,该喝喝,也都装作没看见。

“南无阿弥陀佛,张公心怀苍生有恩有义,必会福泽深厚绵延子孙。老衲代开封百姓敬谢您一杯素酒。”说话的人慈眉善目,一身灰袍衲衣,单手立掌朝上党公行了个佛礼,此人正是相国寺的律院长老——法名乃是‘虚圆’,他是张府的常客。近日传闻蒙古大军来袭,危及京城。虚圆长老遂寄出手书,更派弟子到各州寺院筹借粮食,不论是附近的白马寺、少林寺,还是已被蒙人所据的五台山华严寺,或远在南国宋境的普陀山观音寺、九江能仁寺,甚或至临安府的净慈寺,都收到了虚圆法师的信,法师言辞恳切,不拘宗派门户之见,只为济世救民,一时间释教佛门莫有不知,各地香众亦解囊相帮礼敬贡捐。

“法师客气了,老夫也回敬您一杯。顺便再向您讨个人情,府内窄小,运来的物件放不下,往后再来就得借贵寺的地方存用。斋会之时,莫忘了叫老朽去与你一同分粥舍米。”张开拿了杯素酒回敬虚圆法师。

“哈哈哈,张公周济布施累功积德还不忘调笑老衲,若非有张公这些个朋友,老衲请来的善捐义助,恐怕只到半路就都保不住喽。”虚圆法师指了指同席的一个高挑汉子,笑着跟张开说道。

“大师言重了,张老公爷是我大哥的旧相识,雄某自当鼎力相助。保镳运粮本就是我辈份内之事,少做单生意,多交个朋友,有何不可呢?”只见说话之人,身穿交领黑衣绣有紫红的龙纹,外边套着件灰色裘袄,头顶水貂帽,脚穿牛皮靴,喝完了酒,身上一热,把帽子摘下,脖子上露出半截龙鳞纹身。拱手抱拳,虎目圆睁,声音浑厚,一脸的青须是自带豪干之气;此人唤名“雄不二”,江湖人称“过江蛟龙”。近些年由于战乱,大金国对漕运的控制力有所减弱,随着民间各地漕运复兴,五龙帮从各地漕运帮派之中脱颖而出,此人的名号也越发地响亮,若不是五龙帮熟悉江南漕运关节,又恰好与上党公张开相识,虚圆法师也不会找到他们。此行,雄不二本与其兄弟,各自护送一拨粮食先后入城。只是不知为何,另一人仍未来此赴宴。

李蹊见主桌席中另坐有一位道长,身着紫黑长袍,头带纯阳道冠,粗眉圆脸,须发乌黑,岁数多少却不得而知;脚下布屡藤鞋,腰间别个葫芦,两手空空,双耳垂肩,总是一副憨态。于是便笑着问道:“……敢问这位道长是?”

那圆脸道人笑呵呵刚要开口搭话。只听‘咣~当~当’三声响,张府前门被人敲开,上党公叫管家张发去看看什么情况,哪知道张发赶去前门一瞧,只叫了句:“哎呦,这怎么回事?!不好了,赶快進去!”再回到前院来,竟然带進了两男一女和一个道士,那进门的道士,也顾不得礼数,慌慌张张四处望来望去,刚瞅见席中这位圆脸的道长,便直朝这边跑来,边跑还边喊:“师哥!师哥!快来!快来,快救救这个人!”

众人循声看去,才见他们手里还抬着个人,此人额角流汗,面色惨白,浑身是血,已然是半死不活。

雄不二看到被他们抬進来那个人,脸色骤变,惊中带怒,忽地慌忙起身,叫道:“啊?!是何人伤我亮山兄弟!”

(未完待续)

忠义道侠传|第二回 饥馑遍地皆红袄 大疫杀人万万千(8)

忠义道侠传|第二回 饥馑遍地皆红袄 大疫杀人万万千(8) wenyi 周六, 03/20/2021 - 02:20
北国野叟


【正见网2021年03月20日】

书接前文

管家张发怕惊扰客人,赶紧吩咐下人把柏亮山抬進内厅,接着又带那几个外人進屋等候,上党公张开则起身,到各桌向客人敬酒,而后交代了几句,回到主桌席上,领着虚圆法师、李蹊、雄不二等人一同撤席,也都入了内厅。

進了屋内,设茶分座,李蹊、完颜赛不、虚圆法师和那圆脸的道人分别落座,雄不二生来脾气急躁,逢此变故,更是焦急万分,哪肯就此入座,他蹲在柏亮山身旁,探完了鼻息,又伸手去掐脉搏。

张开站在一旁,对雄不二说道:“雄兄弟,老夫已派人寻大夫去了;近日气候冷热无常,府内也存了些药材可供急用,你请放心,老夫定然会尽力施救。”

虚圆法师也道:“雄施主,令弟所中的毒虽然罕见,但依老衲看,似乎早有人将他的肩膊捆扎,又在心脉几处要穴施针止血,或许还有得救。为免毒气行得过快,还是不要动他为好。”

“俺兄弟不省人事,怎教人不急!”雄不二摆手踱步,不知如何是好。

元好问上前一步,说道:“张大人,其实不必舍近求远,这位东垣先生就是看病的大夫。那几针正是先前情急之下东垣兄所施救。不如让他继续给柏兄弟诊治罢。”

虚圆法师闻后,看了一眼李明之,问道:“哦?东垣先生?唔,可是易州名医洁谷老人的高徒?”完颜赛不、李蹊听到后,均抬头望向这边。

李明之拱手作揖,回话道:“不敢,晚生李东垣,洁谷老人正是家师。法师有礼了。”

元好问又将如何与柏亮山在城外分粮,如何進城遇到贼人行凶,如何救下红儿赶到张府……前因后果简短说予众人。说话间,李明之已拿出针具,又让管家张发吩咐人到后厨,取来酒、醋、鸡蛋以供急用;方才在外面事出紧急,加之傍晚昏黄光线不足,无法仔细地查看,现将柏亮山外衣脱下,再把内衬袖子裁开,这才看到整条右臂已呈铁青色。

雄不二听着元好问述说,先是默不作声,而后越听越气,怒而生怨,到后来见到柏亮山的伤,终于控制不住情绪,斜眼瞪向旁边的那两个道人,连吼带骂:“腌杂泼皮牛鼻子臭道士!救人只救一半算什么英雄!?脱了铐却在旁看热闹,让我兄弟以一敌二,你好生得臭不要脸!”

那圆脸道人被骂了一脸唾沫,竟也不恼,只是陪笑;倒是他那师弟,红着个脖子,青筋直露,强忍着不去还嘴。哪知雄不二越骂越起劲,骂到后来言语多有不堪,撸胳膊挽袖子,把架势拉开来,似要动手一般;那高瘦道人见状,终于没有忍住,影动身至,勾手進肘,与对方虚拆了两三招,然后又空转翻腾,一脚下劈踢向了雄不二的左颊。

雄不二正等着他动手,左右手翻了又翻,几个来回,就卸去了对方虚招,再把身子前倾下沉,后脚上来,正踢到道人使得这一脚‘下劈腿’之上,那道人被反冲之力带了个后空翻,回身落地撤了两步,这才站定……李蹊和完颜赛不手里端着茶碗,没喝几口,看得眼花缭乱,片刻后才换过神来,屋内其他几位客人,见了他二人拆得这几招,也都暗叹不已。雄不二本想再進步侧踢,哪知那道人反而面露喜色,竟然赞了他一句:“好腿法!”然后,又嬉皮笑脸地说道:“兄台这几招当真妙极!贫道粗略观摩,就藏着七八种变化。待会儿咱们再拆一次教俺细细琢磨,可否?”

雄不二哪里知道,这人原本就是个武痴,出家修行也改不了脾气秉性,最是喜欢与人拆招过手,见了稀奇招式更是日思夜想茶饭不進。所以动起手来便没完没了,总是因打架而生事端。雄不二心说:自己毕竟是在别人府上作客,不便多生是非。于是只甩手‘哼’了一声,不再与之纠缠。

上党公张开亦劝道:“几位都是远来的客人,切莫因小事而伤了和气。眼下还是看如何救治柏兄弟罢。”遂又转而对元好问道:“元先生,那两个伤了柏兄弟的贼人可留有姓名?”

雄不二也急切地跟着问道:“是啊!到底是何人下此毒手!”

元好问说道:“我听那人叫什么‘任蛤蟆、宁摸金’,想也都是些诨名绰号之类。”

那圆脸道士终于站起身来,一改笑面憨态,对那高瘦道人训斥道:“长庚啊,这都是你惹下来的大祸!非要贪玩逞强,与人争斗比武,你可还有半点修道之心?”高瘦道人听后只得低下头,诺诺说道:“是,师兄教训得是。长庚记下了。”

圆脸道人拱手上前,先向雄不二施礼赔罪,后又对上党公说道:“张老公爷,我看这位柏兄弟命悬一线,医病救人虽然紧急,但如若不知凶手来历,日后寻访起来恐怕难上加难,贫道有方法让这位柏兄弟开口,好教雄施主问清楚因由,别再寻错仇家。”

雄不二道:“哼!什么寻错了仇家,你若施法伤我兄弟,延误医治,那咱们的梁子也是结定了,俺定会跟你没完!”

张开再劝说道:“诶,雄老弟,这位道长也是好心,且查出真凶也是要紧的,试试何妨?”

“……那好吧。”雄不二嘴上虽不客气,心内毕竟焦急。上党公给了台阶,他也不好再说什么。

只见那道人依旧不恼不怒,嘿嘿笑了两声,从袖子里拿出两道黄符,用手一搓,黄符瞬间着起了火,火又化成了灰,道人又把腰间的葫芦卸下来,‘咕咚~咕咚’使劲地往嘴里嘬,接着‘噗’的一下子,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反正是朝手里焚过的纸灰上喷了这么一小口。然后,两只手团了又团,挫了又挫,不一会就挫出一个泥丸。道人蹲下来,让人把柏亮山的后脑垫高三寸,再把嘴巴撑开,把泥丸往嘴里轻轻一送。再用拇指从他的喉咙往胸口方向顺着按捺。

只待了片刻,柏亮山果然面色好转了些,身上也有所反应,先是左手手指动弹了几下,紧接着昏昏然勉强睁开眼,恍惚说道:“三哥……咳咳……三哥呢?”雄不二附耳上前,关切地问道:“兄弟,哥哥在这呢!你说罢,到底什么人伤你,哥哥定教他十倍奉还!”

柏亮山气息微弱,干咳了两声,只留了句:“小心……红……红魔……”便又昏厥过去,众人大为不解。

雄不二双拳攥得是嘎嘎作响,他强压怒火,回身落座,这才从牙缝里低沉沉地挤出来一句:“原来是他们!”

而后又喝了口茶,定了定神,忽然眉头一皱,耳朵动了两下,似乎听到了什么动静,只是不动声色,把茶杯稳稳地放在了桌上。

李明之见到柏亮山醒来又昏去,遂问那道人:“我听闻岭南有人以符谶焚灰,黄土入药,挫泥成丸,炼石成丹,想不到是真的,莫非这位道长就是人称‘泥丸散人’的陈楠,陈道长?”

那圆脸道士果然笑道:“哈哈哈,不错,我就是‘泥丸陈’,符谶、雷法是贫道在岭南时与道友切磋所学,都是些不入流的本事,自然不比医道,但救人济世殊途同归,若非情况紧急,贫道也不便使用。东垣先生,你还是快些给这位柏兄弟医治吧。”

李明之没有再多言,众人说话时他已查看清楚,柏亮山所中的乃是蛇毒,必须赶紧将毒排出,才能保住性命,不过说来也奇怪,原本那柏亮山所中得剧毒甚为猛烈,而且病情复杂无可分辨,只抬他入来张府这段时间,便已经动了血脉,致使毒气上走危险至极,可是服了那道士的泥丸,不但面色好转,病征反而也转向显见单一的情状,李明之也顾不了那么多,他叫人拿来生鸡蛋,用针戳个小孔,对着柏亮山的伤口,一点点的吸收毒血,吸至蛋色呈黑,再换另一枚生鸡蛋,由此往复,少顷后,右手至小臂之上的青色稍退,李明之遂又叫人把白芷、川贝母等药材磨成粉末调入酒中,煎好后,给柏亮山服下,又过少顷,柏亮山右手伤口处流出一大滩黄水,于是整条右臂的颜色由黑转青,又由青色转为寻常血肉之色,瘀毒渐渐消去了六七成。李明之再亲自将药渣用布条裹好,绑在了柏亮山右手的伤口患处。

不一会儿,柏亮山再次甦醒,虽然说不了话,但是自己又進了一剂药汤,这才又睡了过去,至此,他这条右臂和性命终于被保住了。雄不二惊喜万分,连忙称谢。众人亲眼见了李东垣的回春妙手,都赞叹不已。

上党公张开说道:“李大夫的医术果然不同凡响,老夫今日真是大开眼界,先生辛苦了!”

李明之道:“张大人言重了,晚生这次能進来南京城,也都是柏兄弟的帮助。岂有不顾他性命安危的道理。”

张开接着感叹道:“柏兄弟行侠仗义,不辞辛劳为老夫之事奔走,想不到遭此不测,老夫真的过意不去。”而后转身对林红儿说道:“红儿姑娘,老夫会派人找寻你的家人,这样才不枉费元先生他们今日的一番良苦,也才不辜负柏兄弟的仗义相帮;如今兵荒马乱,你一个弱女子,只身来到南京又无安身之所,若不嫌弃,就先在这里住下罢。”

林红儿泣不成声,跪而谢道:“民女谢过公爷,公爷和诸位的大恩大德,民女无以为报,唯有做牛做马尽心侍奉。”

“诶,好好的姑娘家,以后还要嫁人的,没人要你做牛做马;谢他们可以,莫要谢老夫,老夫是有私心的,拙荆也是济州人,留你在这里可以照顾拙荆的饮食起居,陪着说说话。你给我们作佣人,我们算给你工钱,彼此谁也不欠谁,哪还需要谢过?快快起身罢。”张开微笑着将林红儿扶起。又对向陈楠说道:“陈道长,令师弟白道长,今日也是好心帮救,您就不要再责怪他了。”

陈楠回话道:“公爷,您的好意,贫道心领了。长庚既是我的师弟,也是本门的首徒大弟子,救人是应该的,可是惹了祸,亦该当责罚,二者不可相抵,况且他救人只救了一半,反害了那位柏施主,嗜武成癖,是修行人的大忌,贫道又岂可纵容?”

陈楠所说的师弟,正是先前与元好问、柏亮山一起進来的高瘦道人,长庚本是他的俗家名字,至于姓氏则少有人知,只知他为了修道,散尽家财,身上只剩下一个玉蟾蜍,又生得白面俊朗,所以江湖人称“白玉蟾”是也。他们师兄弟二人经常在岭南一带游走,专以道家法术治病救人周济穷苦,在大宋境内百姓们口耳相传,早已是人尽皆知。近年来,开宗立派广收门徒发展迅速,主张炼丹养气性命双修,自称承袭紫阳真人张伯端一脉的金丹大道,所以也有人叫他们这一派为“金丹道紫阳派”,一时间,问道求法者络绎不绝,亦不乏北方中原之士,颇有与全真道派、正一道派鼎足而分之势。

张开吩咐下人腾出空房,将柏亮山抬入其中,安顿静养,又叫管家张发给李明之设座看茶;兵部尚书李蹊和左丞相完颜赛不从元好问口中得知了今日城门外平息骚乱的详情,几人均觉应当立即开门揽收难民,然后以守待攻应对蒙古大军,元好问又将柏亮山此前所献之策说予李蹊,上党公张开和虚圆法师也认为,应主动联络城内各大民间商号筹粮捐款,这样七凑八凑,即使最后孤城死守,也能苦捱个一年半载,蒙古人虽善于长途奔袭,但时间一旦拉长,战争形式或可逆转。这样商量了一番,决定还是先由元好问草拟上书,然后李蹊再在明日早朝之时,择机向皇帝上报此事为妥。

正说到一半,雄不二抿了一口茶,冷笑了三声,说道:“这茶凉了,人也该下来了!”众人听了讶然不解,唯有陈楠和白玉蟾会心一笑,只见雄不二用手把茶碗盖子用力往上一抛,‘嗖~’的一声飞过房梁,‘啪~’的一下打穿了屋顶房瓦,接着上面传来了几声:“哎呦~”,然后劈里啪啦,连滚带响,顺着屋檐,扑扑通通,稀里哗啦,不知此人掉落在了何处。俄而,后院传来句:“这谁啊!掉茅坑里了!”

雄不二笑道:“走吧,一起看看去!”管家张发,带几人入院一瞧,角落里家丁用的茅房,被什么东西砸烂了,定睛一看,从里面爬出来一个官府模样的差人,只是那人的从头到脚都是屎尿粪水,官衣上面皆是腌杂败物。一身陈年骚臭,弥久不散,实在是噁心,众人掩口捂鼻,不便前去询问,管家张发遂问道:“你是何人?为何私闯他人宅邸滋事?!”

那人摔得实在是不轻,右腿膝盖又插着茶碗瓷片,断断续续叫骂了几句:“老子来查反贼!”之后就又“哎呦~哎呦”,趴在地上无法起身。

原来此人方才一直躲在前厅房上窥视窃听,可是喘息压得再低也瞒不过雄不二、陈楠这等高手。又被茶碗盖子打到了小腿,登时惊慌只想逃跑,哪知道张府前厅的屋脊起得比寻常人家高出许多,这人脚下麻痺不够灵活,跳也跳不动,滚也滚得又不够快,摔来摔去,越摔越远,最后没想到,大头朝下,在粪坑里拿了个大顶。以至于落得浑身恶臭,连吐带呕,哪还能顾得来答话。

其实不用说,上党公也知道,死对头们一直担心他会被当今皇帝重新启用,而今日一整天里,院墙外面的人头,多到数不清的程度,这些个耳目探子还能是什么来历,不是官府派来的差人,就是朝廷里哪个官员私养的喽啰。所以上党公只说了句:“张发,你去井里打桶水,给他冲一冲,完事就叫他走吧。”

“是。老爷。”管家张发遵从吩咐到后院去打水,此时虽已入正月,但依旧天寒地冻,井口覆了草上了盖,以防结冻,这才能有水取用,张开把水打了上来,拿手在水桶里豁弄了两圈,心说:这井水果然冷得扎手。试完了水,赶忙把手擦干,朝手心上哈了两口气,这才拎回来,一手捏着鼻子,一手拿着桶,往那浑身是粪的官差身上一泼……那差人被凉水这样一激,惨叫道:“哎呦哎呦~别泼了,冷冷冷!疼疼疼!”

元好问、李明之一听这声音均觉耳熟,待张发把这人冲干净了再一瞧,原来就是先前在妓馆弄堂里面对林红儿下手未遂,之后被柏亮山放走的差头。

于是元好问斥道:“又是你这浑人?先前你犯事已经放你走了,怎地又到这里窥人私隐?!”

那差人听后一惊,起身就朝后门跑去,哪知道被元好问突然这样一声厉斥,院墙上又有两三个探子,脚没站稳,摔了下来。雄不二借着机会挑起地上的石头,起脚飞踢,把石头子打在了那逃跑的差人和那两个摔下来的探子身上。那俩人摔下来,又踩肩膀,又扒院墙,正要逃跑,却被这两下子打得动弹不得。

白玉蟾笑道:“妙极,妙极,这几下拿穴狠准,真是抓贼见双。”雄不二知道这姓白的道士说话喜欢打诨,半癫不傻的,所以听后只侧身抱拳,拱了拱手,也没再说什么。

那两个探子刚被扣下来,院外又传来‘切切查查’的声音,管家张发拿着一杆油纸灯笼,把门闩挑开了,再推开院门,往后巷一瞧……好家伙~只见七八个人影,有高有矮,有胖有瘦,有男还有女,慌慌张张,里倒歪斜,甩开了腿,直往巷子外头跑。

最末后有两个人跑得慢了些,可是没人推也没人搡,偏偏自己左脚绊右脚,摔倒在地。管家张发见状,上去把他们搀扶起来,拽回到院内。

上党公又叫人拿灯笼照开来,众人顺着灯光瞧去,只看到一个是一脸酒糟的老汉,一个是满面堆笑地婆姨,虚圆法师问道:“这不是汴河坊打更的王福和饮食店街边卖酒的许婆子么?怎么到这里来了?!”

那打更的王福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好,许婆子则一边冲他使着眼色,一边用手拽那王老汉的袖子,这不拽倒还好,一拽忽然从王福身上掉下来五蚊铜钱,许婆子忙蹲下身捡那铜钱,结果从她身上又掉下几块碎银,俩人捡也不是,不捡也不是,只得尴尬地站在那里傻笑。

坐在地上的官差,手抱着胳膊,牙打着冷颤,怨道:“你们……你们俩……可真是没用!”王福和许婆子呲着牙咧着嘴,对那官差一脸的不屑,低声回道:“哼,一身尿骚味,还是衙门的呢,也未见有何用处?”那官差被凉水冲得浑身发冷,再被他们俩这样一气,急得小腿抽筋是嗷嗷直叫。而墙根底下那两个探子看到差人狼狈不堪的样子,竟也忍不住笑出了声。管家张发走过去在这两个探子身上翻出来两块铜牌,上面都是女真人的文字,白玉蟾好奇心重,拿过来左看右看也没看懂,完颜赛不和李蹊在边上瞟了几眼,心里都知晓:这两人是颜盏世鲁府中的奴仆。

上党公低头笑着走了过来,用目光扫了一下这几个人,又用手指了指那官差,向元、李二人问道:“元先生,你……认得此人?”

元好问将那差人如何搅扰摊贩拘拿好人,如何生了歹心淫念,又如何被柏亮山放走,一一说予众人听了。然后再对那差人责问道:“你是开封府的官差,食得俸禄皆是百姓纳得税银,本应收敛行径,规矩办事,日间放你走是希望你能改过,怎么如此不知好歹,不辨是非?一而再再而三地滥权渎职,侵犯百姓滋扰良民!”

“谁说的!你要讲道理找朝廷讲去,莫要跟老子扯皮!老子拿朝廷的俸禄,干得也都是朝廷要我做的事,俺们当差的吃得就是这碗饭,拿人钱财替人卖命天经地义,有什么是非好歹的?!要不是你们这些反贼,私下聚众,图谋造反。老子能被派来出这趟鬼差事?妈的,今天老子也确实是倒了血霉。罢了罢了,俺也认了。元大人,咱们也算是一回生两回熟,俺跟你讨要个人情罢,你跟这几位说一声,放我回去。咱也就当今天的事没有发生。你们办你们的事,我干我的差,从此井水不犯河水。怎么样?”

“对对对。”王福、许婆子和那两个颜盏世鲁派来的探子也跟着说道。

“许婆,咱们是老邻居了,你们家的高粱酒不错,这些年张发去买酒时可欠你银两?或是老夫短了你的酒钱?!”张开正色问道。

“……莫得”许婆子不停地眨眼,支支吾吾回道。

“王福,我知你家境穷困,可也该不是缺这几蚊铜钱,去年这时雪大风寒,我儿世俊见你打更辛苦,把我的旧裘袄送予你御寒,怎的今年不见你穿来值更?”张开再问道。

“……额,这……”王福醉眼惺忪打了两个酒嗝,加上笨嘴拙腮,心里有愧,也说不出个子午卯酉。

“他们是老子花钱养的线民,专门防你作乱造反用的。”那官差解释道。

上党公听后只哈哈大笑:“哈哈哈哈!你们也太看得起老夫了!”而后,转身瞅了一眼李蹊和完颜赛不。续又说道:“朝廷和往日的同僚也都太看得起老夫了。不但托派了的官差和家丁专门来管制老夫,竟然还买通左邻右舍定期告密,真是下足了本钱啊。李大人啊,你说你兵部这些年总是缺银少两,这回……找到根了么?你看看是不是回去跟开封府尹合计合计,少养些探子,兴许还能匀出些银两给守城的兵丁。这也算花钱花到了正途。”

李蹊也笑道:“公爷又说笑了,开封府的银子如何用度,学生可管不到。学生只知颜盏丞相曾谏言,为防蒙古奸细渗入城中,特设专人管制城内各个坊肆,有任何情况即时上报,学生不知是否与此有关。”

张开接着说道:“老夫在这坊中住了十年八载了,终日只能与相国寺的钟声为伴,每日生活起居,吃喝拉撒睡,也就这么点事,把这些个屎尿屁也窥探了去实在无甚意义。且老夫纵是再年轻个二十岁,手中无枪也无剑,府内更是无兵也无马,家里劈柴烧火都要现去隔壁借用斧篾柴刀,如今我耳聋眼花,牙也要掉了,喊话吆喝都得贴着人耳朵,我还能振臂高呼把朝廷怎么样吗?你说说你们到底怕的是什么呢?”

张开又踱步到了墙角那两人跟前,低头续道:“要说造反成事,我看某些富可敌国的高官显贵,实在要比老夫更有资本和能力,且实力雄厚不容小觑,说不定哪天他们之中就有人非常识时务,审时度势地做了大金国的反贼和蒙古国的功勋。你们回去转告你们的主子,上党公是否被复用,从来不取决于老夫我。而是取决于当今圣上。圣上若要用老夫,老夫不敢不领旨受命,即使如此,老夫向来是只管兵马外事,不问内政吏治,也威胁不到你们主子的官位。就这样,你们走吧。”

说完,张开让雄不二给这几个窥人私隐的探子官差和告密的邻人一一解开了穴道,又叫管家张发打发他们从后门离开,切莫惊扰客人。

之后,几人回到客厅,继续讨论筹措粮食的对策,商量好了就决定依计行事,元好问、李蹊、完颜赛不跟上党公交代几句,就都相继离开了张府。雄不二、李东垣与陈楠、白玉蟾作为宾客,给安排了厢房偏屋留宿过夜。余下的客人该走的走,该留的留,也都安置妥当。

隔天早上,柏亮山经过李明之的调理,已经可以自己起身進食。雄不二见到柏亮山转危为安,心情十分高兴;林红儿得知后,特地煮好了药,还给端送進屋,又再次施礼谢恩。雄不二较为年长,又是过来人,很是识趣,他和柏亮山聊了几句,也说愿意帮助红儿姑娘找家人,之后推托自己有事得办,要先行出去。

柏亮山和林红儿忽然面露羞色,不知说些什么话好。正在此时,只听屋外传来了争吵声,一个骂道:”不知羞耻!”一个瞋道:“多管闲事。”

林红儿搀扶着柏亮山出了屋外一瞧,原来是雄不二和白玉蟾在吵架。二人吵着吵着竟然又要动手开打。红儿姑娘和柏亮山一头雾水,想要劝架,却全无力气,是叫是喊也全然没用。

陈楠和虚圆法师一早起来,与上党公张开谈佛论道,各自都很有收获,此时正好经过,见到这番情景,赶紧上前,又是劝说,又是拉架,终于把雄不二和白玉蟾拉开。到了后来才知,那白玉蟾本也是来看望柏亮山的,可是当得知红儿姑娘已经在屋内时,陡然生出几分醋意,再被雄不二骂了个当头狗血,这喝醋之余又犯了嗔戒。终于忍不住吵了起来。原来他心内对红儿姑娘也早已有倾慕之情。这下子可好了,弄得大家都十分尴尬。陈楠只好又跟雄、柏二人道歉,再请虚圆法师带红儿离开,最后拉着白玉蟾回到自己的房间。

他们别人可不知道,唯有陈楠最清楚白玉蟾的脾气,他这个师弟,虽然自在烂漫天真随性,可是率真过头便是任性,浪漫无度难免烂情,白玉蟾自幼能文能武,又实在是多情善感,普通人自无大碍,可对修行中人,这就是能修还是不能修的要命大关。所以陈楠又训斥了白玉蟾一顿。

虚圆长老把红儿带回到张开身边,简单说了说,张开也笑道:“年轻人的事,还真是有趣。红儿,你还是去照顾拙荆和小儿吧。”林红儿尊守嘱托到内堂去了。

虚圆长老向张开问道:“张公,你我相识多年,老衲只知有贤侄世俊,今年该有二十出头了吧。您和夫人喜得新儿,怎地也不告诉老衲?老衲也好准备个贺礼给小侄儿。”

“诶,让大和尚你笑话了,小儿乃是老夫来南京之后所生,如今也有七八岁了,拙荆和我年事已高,老来得子实属不易,生他时赶上了那年的斋会,也就不想惊动旁人。”张开笑着推说道。

虚圆心里也清楚,上党公的仇家不少,而且全家人都在这里,十年来等于是半软禁的状态,他老来得子不想声张,是不想以后被人拿此要挟,这事没跟他说过,也属事出有因,就不便再细问了。

说话时,忽见红儿又回来说有事要报,只见她表情严肃,急切地说道:“张发突然口吐白沫,病倒了!”

张开十分惊讶,问道:“病倒了?他现在何处?”

“就刚才,在他自己住的偏屋。”红儿答道。

几人赶紧过去,张开若有所思,边走还边问红儿:“张发的妻儿现在怎样?!”

红儿说:“……都在一起。嫂子没事,他儿子有些咳嗽。”

“嗯?!”张开听到后突然紧张了起来,脚步略有加快。

到了张发的房前,只见李明之已经来在了屋外,脸上罩着一块方巾,把府中其他人阻拦在屋外。

张开焦急地说道:“李大夫,你这是作甚?!张发和他儿子宝哥儿现在如何了?!”说完就要推门進屋。

李明之赶紧抓着张开的胳膊,一手把他推开,守在门前,正色道:“不能進去!此非寻常病患!乃是厉气瘟病!染上了可是会死人的!!”

此时,后院跑来个张府的下人,边跑边喊道:“大夫,不好了!死了,死了!他们确实是死了!”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