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灯

元宵节张灯结彩，全国各地到处都一样。然而我的家乡（吴地，古代的江浙一带），独独盛行于中秋，而且制作龙舟、龙舰数十艘，都以竹笼的灯饰作为龙舟的鳞甲，如蛇一般蜿蜒到垂虹亭，垂钓于钓雪滩之间，波光月色，上下辉映。仕女艳妇的香车夹道而行，公子贵胄们的画舫盈满湖面，箫鼓管弦之声，通宵达旦不停歇。

顾英白写有《江城秋灯》篇，大意为：

吴中的灯市，元宵已是盛况空前，万户千门共同辉映。可风土民情又升高为在中秋节互赛灯饰。因往昔，当时天家正处太平盛世，于是中秋夜，通明灯火照彻江城。

游人，灿灿的衣服骄傲的展示着；艳女，笑盈盈地当垆卖起酒来；豪门子弟，得此机会一赏鳌山胜景，宁愿，深夜归家，发愁夜凉露冷也不肯放弃。

钓雪滩边，火树银花的创新盛况；垂虹亭下，天上繁星与长桥倒映的整体画面，都让人叹为观止。

最为热闹的是，夜间龙舟喧哗的桨声与桌鼓，以及遍布满湖的丝管弦乐齐奏，争先欢笑的游客，如过江之飨。

可天有不测风云，谁知动荡一起，盗寇作乱的砝鼓，揭天盖地而来，于是为了避祸逃难，此地也就人去城空，事堪哀啊。这种凄凉景况，也仅止于十年有余，而吴江上的繁华，转而胜过当初哪。

哪个人不喜爱庆贺天下升平之乐，总还嫌每件事儿，以往太过疏忽了呢！所以，土谷灵祠前的那棵高树，把它砍伐来当建材，筑起了勾栏里，上演百戏的看台。

清秋的明月胜比元宵，那玉盘样的宝镜，像驾着彩桥般悬空高挂。况且此刻中秋节的灯，更比新春元宵的灯好，每一处的楼台，装点得胜似瑶池仙岛。经过兵燹的洗礼，先前的富户宅第，多数更易主人，宴乐及灯筵的酒席上，欠缺的是旧时的伴侣与老友。

而今，只知赏玩的胜景，年年如是，这些人，岂能料到过往的沧桑，物是人非事事休啊。看来，历经萧条况味的，只有往昔那著名的杨雄宅院了，再也不能藉着它那原本辉煌的余光，来照亮归家的巷壁。闲来无事，聊以吟咏此篇，记述以往吴中的采风，而此时，只剩我独自一人，观赏秋江、秋景、秋芦及白白的当空皓月。

顾英白名伟，以字排行，吴江之同里人。自少笃志好学，所辑有《唐诗、明诗汇选》、《古文粹选》。可惜后代，萎靡不振，而他所留下的著述浩繁、书籍众多，找不到有能力将其整理、印行之人。英白论诗，专门以追求格律的深刻细致、对仗的精准深切下苦工夫，所以稍微伤气。然而《秋灯》此一篇，行文婉丽、运笔悲宕，而奢与俭、盛与衰之感慨寄寓甚深呢，实在无愧为一位倜傥风流的人物哪。

(事据 清 钮琇 《觚剩》卷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