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见网2015年04月22日】
三、“大发”、菜汤和热水
1
“脱!”
“都脱光!”
按照指令把衣服脱精光,祼体踩在冰凉的瓷砖上,接下来就一无所有了。
“转过来!”
“转过去!”
检查完毕,穿上允许穿的内衣内裤,张良得到了一套桔红色的劳教服,还有一把用来吃饭的勺子,正好可以插在劳教服的上衣兜里,全身上下只有这一个兜。
连一根短布带都没给留下。
从调遣处来的时候有个短布条系在裤子的皮带袢上,搜身时,戴着白手套的警察就把这个布条甩到了垃圾堆,“违禁品!”
腰带、鞋带、纽扣、金属环都是违禁品,警察认为这些东西可以用来自杀。
于是张良手提着裤子走路,裤子太肥。
2
凡新进所的劳教人员都首先编入六大队,被称为“新收”。
六大队是立规矩的地方。
与警察说话,劳教人员必须蹲着。
在任何地方,只要遇上警察就必须停步,靠墙立正站好,“双手捂蛋”(男性生殖器),向警察问好,不能抬头看警察的脸,只能看警察的鞋。
永远要低头,在筒道里走要低头,排队要低头。
凡事要喊报告,上厕所要报告,进门要报告,说话要报告,在大厅坐小凳子,要喊“报告”,等警察说“坐”,然后才可以坐下。
不许随便站立,不许随便走动,不许互相讲话,不许递眼色、不许向窗外看、不许……不许……不许……
3
张良注意到,筒道里管劳教的不是警察,是穿迷彩服的人,他们戴着红袖标,袖标上印有“四防员”三个黄字。
张良开始还以为这些穿迷彩服的是保安呢,他们随身带着一根木棍。后来才知道,他们是协助警察管理的特殊劳教人员,被称作“四防”,警察也叫他们“双改人员”,既改造自己,同时又改造其他劳教人员。
在1997年司法部发布的《关于加强监狱劳教所安全生产工作的通知》中,“四防”是指:“防逃、防非正常死亡、防重大案件、防重大安全事故”。
4
监舍两侧各有一个大通铺,分别由八张单人床拼成。
左边的通铺睡一个“四防”。
右边的通铺上挤着三十多个“新收”,一颠一倒码的象罐头里的沙丁鱼。虽然穿着一样的劳教服,在这个铺上也是有等级的。睡边上的是“有面儿的”(指有身份、能够得到“四防”和警察照顾的劳教),稍往里去的位置要靠能力争抢了,挤在中间的是不争不抢的,或者是抢也抢不过别人的。
为了抢地方,很多人吵起来,甚至动了手,但是翻身的时候,大家就配合协调的很好了,一起喊“一、二、三”,然后就集体翻了身。
田贵德和张良被挤到了中间,最挤的地方,他们倒高兴起来,分开一个多月,终于可以聊天了。
“你是零口供,也判了?……”
“送到马三家的都是外地户口的,大齐是北京人,留在北京调遣处了……”
“估计是房东把我们给举报了……”
…………
“闭嘴!不许说话!”对面大铺上的“四防”打断他们。
东北的昼夜温差大,半夜张良就被冻醒了,想再翻个身,发现是没有可能的。睁着眼,他看着天花板。
家里会不会有事呢,不知妻子一个人怎么样了?
“鬼地方,不是人呆的!”有人冻的睡不着,骂起来。
“别说话!不想睡起来腾地方!”对面大铺上的“四防”又吼起来。
下面铺的厚厚的,上面盖的暖暖的,那么大一个床铺,一个人睡就有些空,“四防”脱下的迷彩服占了很大的位置,写有“四防员”的红袖标鲜明的套在上面。
夜里去厕所回来,把脚探进铺中间的缝隙里,张良就再也塞不下身子了。他小心翼翼的从别人的头上跨下来,挨着墙半坐着。
室内很亮,看着一个人的脚丫子蹬到另一个人的嘴里,张良闻着脚臭味,听着窗外的风声,迷迷糊糊刚要睡过去,“起床!”筒道里一声高喊,所有人都惊醒了。
窗外漆黑一片,也不知道是几点。
“快点,都赶快出来!到走廊排队!”
睡眼矇眬的劳教们赶紧跑出门,还没站稳,远远的楼道那一头就有人扯嗓子报数了,“一、二、三……”
报完数,回到铺上,穿衣服、卷行李、打包,一个屋一个屋排队,等着把行李送到库房。
接下来是一个屋一个屋轮流洗漱,要求几分钟内结束,“四防”在门口催促着。
水龙头不够用,争抢不过别人,张良拿毛巾在水池的脏水里湿一下,擦擦脸,好赖也算洗漱了。
提溜着裤子出操的时候,张良看到了劳教所的围墙,在天光的背景下,显现出阴冷的黑影就象一个剪影,天有点见亮了,那种朝阳未升起前的红色弥漫在天际。
几圈跑下来,还真象是在学校上早操一样的感觉,太阳慢慢爬上墙头,光线从墙外树杈的缝隙照进了操场,这是张良第一次在马三家看到太阳升起,也是最后一次,以后就再没有机会见到马三家的朝阳了。
结束操练时,张良提着裤子向警察报告:我没有腰带,以后出操有困难。
警察说,不是每天都出操的。
5
果然第二天就不出操了。
从此,天没亮就起床到旧楼二层的车间干纸活儿,半夜收工,两头见不到太阳。
一个愣头愣脑的新收问“黑脸儿”:“几点了?什么时候收工啊?”
“什么时候收工?这也是你能问的吗?”“黑脸儿”上去就是一巴掌。
“谁张嘴呢?都给我‘关机’!”
“黑脸儿”冲着两个小声说话的人大声喝斥。
新收之间不许聊天。
于是,一排排光秃秃的脑袋埋下去,低头干活儿,把一种纸叠成蘑菇的形状。
“报告班长,我想喝点水。”
张良突然站起来对“黑脸儿”说。
“黑脸儿”扫了一眼这个新收,眼镜架在苍白的脸上,肥大不合身的劳教服使他显得更加瘦弱了。
犹豫了一下,“黑脸儿”出去给张良端回一饭盒水。
水象冰镇的,张良一口气就喝完了。
“你小子还挺有面儿,在这儿哪有让‘四防’给你端水喝的!”一个小“四防”瞟了瞟张良。
张良去过很多被关押场所,基本都有水喝,为了不闹肚子,热水是必须提供的。张良给六大队提了意见,希望能解决喝水的问题,很快警察就给新收开了会。
“你们一天可以放茅(上厕所)六次,足够喝了。”
张良没听明白,喝什么呢,放茅的时候?
之后就知道放茅的时间就是喝水的时间。
没有杯子,怎么喝水呢?到哪儿接水呀?
可以在厕所对着水龙头喝。
于是,大家齐刷刷对着厕所水房里一排排的水龙头喝水,旁边,一些人哗啦啦在小便。
厕所水冲刷过的便池,在白瓷上留下黄绿色的痕迹。老号说附近有个养鸭池,离水井很近,所以水有股腥臭味。
“知足吧,”老号说,“现在好多了,还能有自来水,过去洗脸都没有水,接见时家属带水喝。”
6
一进食堂就闻到满大厅的酸味,“大发”的味道。
“大发”,劳教们也叫它“狗干”,意思是连狗都不吃,它是马三家的主食,就是玉米面蒸糕,玉米面粉在蒸箱里倒上水就蒸得了。开过拖拉机的田贵德能吃出“大发”里有老鼠爬过的尿味。
张良掰开一块“大发”,他吃不出尿味,只是觉的“大发”有点涩,辣嗓子眼儿,而且非常酸、倒牙,他的胃还不能适应“大发”的酸味,一种化学的酸味。
菜汤已经沉淀的差不多了,张良从上衣口袋掏出勺子,箅掉汤底的泥和浮在上面的草,拣出汤里的几片烂叶子,慢慢喝完。
菜汤里没有油,几乎没有盐。
“现在好多了,过去还只有两顿饭呢。”一谈起伙食不好,老号就说起过去。
吃完饭,张良把勺子舔干净,放回上衣兜里。
突然就听到有人喊他,一个在北京认识的画家同修从他身边经过。张良认出了他,跟他点了一下头,交换了一个微笑。
象正常人那样说话,新收是不允许的,但二所的八大队、六大队和五大队在一个食堂吃饭,趁乱总能交换一些新消息,一般都是低头平行着在队列里说上几句,不能脸对脸。
刚来六大队就看到了熟人,画家同修非常高兴,他向张良摆手,接着他用手拢住嘴,“有tang吗?”他发出一个“糖”的音。
张良听懂了,他是问他要糖。
糖是没有的,有特权的人才能买到糖,张良对他摇摇头。
一个老号凑过来,递眼色给张良:“小心‘321’!”
张良感激的点点头。他听说过“321”,也叫“点子”,是教养院培养的特务,专门打探劳教人员的情报,教养院把他们叫“耳目”,代号“321”,他们是不公开的“四防”,劳教们也称之为“黑四防”。
排队时,张良低着头走过田贵德的身边,悄声说:
“北京又来了一批人。”
7
北京这回来了几个“预谋抢”。“预谋抢”这个罪名张良是在北京的看守所知道的。
王东东,二十岁,在北京一个公交站等车时,因为手里有一把水果刀被抓了,被定为“预谋抢劫”,判一年劳教。
一个在京打工的山东小孩,在王府井闲逛,到半夜时,被抽查出没有身份证,警察哄骗吓唬他,“你承认想抢劫就放了你”,小孩吓的就承认了,结果判了劳教,“预谋抢”,一年。
一个四川的中专生,逃学跑到北京来玩,晚上在大街上看夜景的时候,被抓到了拘留所,因为没有暂住证。警察问他,“这么晚在大街上逛,你是不是想抢劫呀?”孩子也被逼的承认了“预谋抢”,后来被劳教,一年。
这几个孩子一到食堂就嚷嚷起来,昨天调遣处发的面包没吃完都撇在了押解车上,真后悔啊,谁想到在马三家吃的竟然是“大发”!
车间里,张良还认出了在北京调遣处见过的“大侠”,正坐在田贵德的对面叠纸呢。
“大侠”是在进京路口被抓的,被判劳教一年,因为提包里有别人送他的一本《转法轮》,书他还没翻过呢。
刚上大学的“小不点”也来了,他帮爷爷刻了一张“六四”的光盘,被判劳教两年;坐在他旁边的,是葫芦岛的老龙,被判劳教一年半,因为在路上接了张光盘,光盘里有法轮功的内容。
新来的范质彬是让“四防”们印象最深刻的。
“到马三家居然要开水喝”,这让“四防”们觉的不可思议。
范质彬第一天夜里就问值班“四防”要热水,结果第二天早上,好几个“四防”过来看他,想看看这个要开水喝的新收长什么模样。人非常瘦弱,眼镜片一圈一圈的,一看就是个书生,听说是个博士,她妻子就关在五公里外的马三家女所。
据说范质彬是这么多年来第一个要开水喝的新收。范质彬不知道,除了“四防”,没人能喝上热水。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