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见网2021年11月21日】
(书接前文)
两个宫廷内侍,眼皮也不曾抬,宣读完圣旨,便欲回宫。却被众人挡在了当间。
内侍不悦,叫道:“让开!都给我让开!”
可那些伤兵残员,却像听不懂说话一般,默默地围拢在一起,阻拦在马前,不退不让,一声也不吱。
俩人手中的缰绳勒得虽紧,座下的马儿却不曾挪动。
另一个内侍,抽出鞭子,吼道:“这是干甚么?你们想造反吗?”
不吼倒还好,他这一吼,反使得伤兵们恼怒,只这一会儿的功夫,承天门的城门洞子,里三层外三层,被军士兵卒,围了个水泄不通。
宫廷内侍有些怕了,向兵部尚书李蹊,软话苦求道:“李大人,您看这是……?”
李蹊不以正脸相对,扭头向张开拱了拱手,说道:“公爷,圣上虽有旨意释你兵权,可万事总有个缓急,眼下大敌当前,我军缺兵少将情势迫人,你我当以大局为重恪尽职守,率领众将士,一心抗敌……”
话未说完,承天门外又一连炸了三发“震天雷”,使屋顶尘土悉簌掉落,呛得人不住的咳嗽;敌军战马嘶鸣,已近在咫尺。
上党公张开指着门外,向在场众官兵说道:“诸位都听到了!蒙古人就在外面,已经打到咱们眼皮子底下了。到了这节骨眼儿,还分甚么东面军西面军?!甚么王家赵家你的我的?!这汴梁外城如若守不住,内城百万居民,连同各衙门有司,也都将断水断粮无有活路!皇上说了‘不作亡国奴!’我等必以死抗敌,保父母妻儿生还!!都听懂了吗?!”
在场官兵,这才齐声喊道:“是!!”
张开续道:“今虽敌我悬殊,然城内给养供应不断,城墙兵械布置得当;全城军民,同体众志;如此……以少敌多,以巧力搏,也并非不能取胜!”上党公说完,便将残余兵员从新部署调遣,尽数划给了李蹊的“火器营”和 “飞虎军”。又嘱咐旗下各部严守城门要卡谨防突发激变……至此,东、西两面军中,逃回城内的伤兵残员才各自散开,给宫廷内侍让出一条通路。
上党公张开,上前向内侍解释道:“劳烦二位回去转告圣上,就说老朽已认罪领旨,只是当下兵情紧急不容耽搁,现场也必有人支应,李大人虽可肩挑重任,但战场形势瞬息万变,多一人出力参谋,便多一些存活希望。战毕,若能生还,老朽定当亲自入宫,向皇上请罪受罚。”
那两个宫廷内侍听着城外的喊杀声,早已瑟瑟发抖,只想如何逃命!哪还顾得了甚么请罪、领罪、认罪?不论老将张开说些甚么,他们都点头哈腰,应诺称是,屁滚尿流,一溜烟儿,滚回内城去了。
林红儿见状,忙劝道:“老爷,夫人派奴婢来此,即是求圣上开恩,准许您告老;现下朝廷不念功绩,将您革官去职,岂不正是成全,怎么还要留在这里活受罪?再者,柏大哥助您脱险亦属不易,老爷不离此地,教奴如何向夫人交代?”
张开听后点了点头,又望了一眼柏亮山,才对林红儿说道:“今日危在旦夕,由不得老夫撂挑子。……红儿,多谢你这些日子照顾拙荆。老夫如今被贬为庶人,已是自身难保,再也无法护你母女周全……你还是快些走罢!莫要待城破受辱。赶紧带着你娘亲,跟亮山兄弟他们,循路向南,投宋去罢!”
言毕,不等应话,张开便遣散所部,另教张世俊等人先行回府,哪知各人心坚意定,均不依从,执意欲留下,与之共患艰难。上党公实在拗不过,只得暂且作罢。如此这般,张府众人协力同心;又有雄柏兄弟助阵应敌,各人奔走,告民呼救。城中街坊,百姓父老,援资以绵薄,救急于燃眉。但见那贩夫送柴,农妇烧汤,工匠搭砖,走卒轮替。万千青壮,自告奋勇,才使城墙固戍,安然无恙。
却再说那兵部尚书李蹊,果然依照张开之策略,收了东西两面残军,就地划营,点拨分配。安顿好城门守军,又一连下了五道“急调令”,遣“飞虎军”支应助阵。蒙、金双方,刀来剑往,互不相让;一面攻势凌厉,另一面死守抗敌。且看那战场焦灼:
步马齐上拼刀斧,枪戈钩槊刺胸腹。
城前瓦砾崩摧坏,道旁丘坡化焦土。
这一边,炮响连环。炮响连环加箭雨,抛石强弩带枪林!
那一边,火箭烧敌。火箭烧敌千军灭,炸雷开路万蹄绝!
其间惨境,犹如炼狱!直教人再生兴叹:
地裂山解震天斜,残阳夕照云凋歇。
铁屡足踏尸骨没,血染长空应兵劫。
蒙古军队源源不绝,以排山倒海之势强攻而来。金军亦奋力抵挡,又从城中临时抽调了数万青壮,更以“开水泼烫”,“滚油防攀”,这才死死守住了西南东北两隅塔楼与四面城墙。
此一役,战至黄昏人定,日暮将歇,方才偃旗息鼓,各自归营休整。
李明之站在城楼上叹了一口气。他望着那潭金明池水,分不清楚到底是夕阳映照,还是血色浸染;一眼看去尽是遍野通红。
你再看那:
门前楼下,尸横如山,乌雀盘旋鸦啃食,子规奚落鸟空啼;
河头岸边,血污遍地,孤卒哀嚎绝旷野,无收无揽锁城闭。
初春夜寒,惨色满城,老妪丧子哭白发,饿犬人烹争相食;
铁塔鸣钟,悲风萧瑟,街头巷尾烛灯熄,坊间肆里凋零凄。
李明之一介游医,亲历了这人间祸事,偏偏生得幸运,箭射他不到,火烧他不着。又赶巧儿得紧,恰在日落时刻,两军打的倦怠了,他才得以随“飞虎军”一道下了城墙,终算是躲过了此劫。
可虽说是命大无碍,却已身心俱疲……
行至汴河沿边,俯身捧泉,洗去污垢,见河中一俱浮尸飘过。立时腹中呃逆,以致呕吐。擦干抹净后,仰天怅望,忽想起恩师诂训,又想到日间所受种种惊惧,恨自己胆丧魂飞,无力慈济世人,不禁捂面长泣道:“我李东垣行医多年,而今竟救不得人,帮不得己,留无计施用,走又不得脱身。落得如此進退两难之境地。简直愧对恩师教诲!枉称医者!还苟且于世上何用?!”
说完,便一心寻死,“扑腾”一声,跳入河中,想那春寒水冷,淹不死也可冻死。只片刻须臾,呛水饱胀,旋即昏阙……
待得再转醒过来,已是翌日天明。那金军大营之内,拥挤吵攘,兵丁们将李明之围在当中,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有一军头喝道:“围在这里叫人如何喘气?!都给老子让开!”营内新兵向来怕头子责怪,本应散了去。却又不知是谁说了句:“动了!动了!”众人又都围上前去观瞧,那李明之果然吐了几口脏水。
军头恭恭敬敬带来一人,再吩咐卒子将李明之上身抬起,只瞧那人既不拿穴施针,也不走罐石砭,而是化符成灰,直接搓了个泥丸儿,给李明之喂服。又在他后背推拿了几下。
李明之只觉丹田之内一缕火线上冲,腹中立时鼓胀难忍,“哇~”的一下,吐出了许多汤水鱼虾。待到吐得尽净,又干呕了好一阵子,才清醒过来。抬眼一看,救他的乃是那“泥丸散人”——陈楠!李明之苦于虚弱,无力开口称谢。
那陈楠则笑道:“李大夫,别来无恙罢?”说罢,吩咐卒子将李明之抬入营帐安歇休息。
李明之困睡许久,将至正午,肚饿转醒;起身喝了一碗米粥,恢复些许元气。之后,披了长衣,穿了长靴,来不及穿戴整齐,便要出帐查看。
此间战事正紧,城内新兵尽数去了外城防守,不分青壮,不论老弱,轮番作战,派了一拨,又是一拨。西南、西北两大营中,到处是撤换下来的伤兵,不断有人唤军医前去急救,李明之拄杖寻探,所见都是缺胳膊少腿的伤员,哪有甚么大夫?兵差们为凑数,连城中的仵作也都抓来给伤兵包扎换药,一个查验死人的仵作,如何治得了活人?如此头痛医脚、伤眼治尻,岂不又要白白折损这些青壮少年?李明之心道:“真是荒唐至极!”
可要责问那仵作,也实在是冤枉他了,于是走近前去,附耳予那仵作说了几句;又躬下身来,在药箱里翻出些能用的材料,从新为伤兵们施治。不论包扎接骨,还是施针止血;李明之一律不辞辛劳,亲力亲为。那仵作见他体虚气弱,只好教他坐下歇息,自行前去煎汤换药。李明之见如此,慨叹自己太过短视轻生,实在有不该。
午后日昃,他又進了些汤食,感到体力稍振。便想着何处再寻陈楠?虽然他曾对白玉蟾存有成见,但那陈楠乃一派宗师,又曾几次相救,不当面道谢,总觉不妥。于是提起药箱出营查探,怎料又见军士聚众吵嚷。从旁打听。说是有人染疫。
走近瞧去,见当中一人,满脸铁青,躺倒于地。其状与怪疫颇为雷同。所以无人敢于靠前。
未几,那一营的军头,被惊动过来,见有死者,便命人将其抬走。又看李明之打扮得像个大夫,不问哪营哪队,直接拽过来,要他速速处理。
李明之也不多话,帅先察看了病患所在的营帐。见有几人发热颤抖,直言畏寒;又有几人痰多稀薄,咳嗽咯血。此中病情各异,似伤寒又有异状,死者获病前因不明,余者应尽快隔绝,另行救治。遂向军头报告,建议筛查病患,再腾出营帐,统一予以安置。军头闻之,左右为难,眼下战事正紧,缺营少帐,无处腾挪。所以含糊其词,故意拖沓,未予办理。
是夜,炮响连天,火光通明;前营官兵打没了,只得靠后营顶替,仅城墙运往南郊的尸体,就达数万之多,几轮下来,伤亡不计其数。如此,不得不将营地合并重划。那一营的军头就又拉来了许多伤兵残员。却都被李明之挡在帐外。军头面有愠色,虽知晓防疫之重,但也管不得过多,当即自作主张,将伤员拖入帐内,而后甩手离开。李明之不得不再与那仵作配合,一人煎药派汤,另一人诊脉录案。
兹后数日,战事愈演愈烈,病死者亦渐愈众多。
那仵作见病患激增,不禁疑问:“患者动辄数十上百,岂非大瘟之兆?”
李明之道:“行医诊断,务求慎重。对症下药,才可得解。怪疫无名无源,无踪亦无影,而四时之气,皆能成病,以伤寒最毒。前冬冷热不定,风雪无常,寒毒积入体内,藏于腠理,隐而不发。今春之时,本应稍暖,却又反寒,此非其时而有其气,终成瘟病,合乎情理也。”
仵作又问道:“如何分辨?何以祛毒?”
李明之再道:“仲景曾云:‘凡伤寒之病,多从风寒得之。始表中风寒,入里则不消,瘟覆而消散。当先解表,乃可下之。发汗汤药,一日三服,若病剧不解,半日三服,汗出乃解。’”
仵作依法拣选材料,调以解表驱寒之药。派给帐内几个早有咳喘轻症的士兵,另有几人呼求饮水,李明之叮嘱道:“凡得病,反能饮水,此为欲愈之病。非怪疫也。可稍饮温汤,不得豪饮。”
说完,又给几个伤重的士兵针灸止血,那仵作见他手段纯熟,针法罕有,定是行家。就向他请教如何施针,李明之则续引经典坦诚告之,说道:“人身之穴,三百六十有五,其三十九穴,灸之有害,七十九穴,刺之为灾,并中髓也……”他顿了顿,从医箱中翻出针具,又道:“凡治瘟病,可刺五十九穴……”说完,又丝毫不避讳,当场传授针刺之法,众人至此大开眼界。
帐内的那些伤兵们,或是早先逃难而来的流民鳏夫,或是近日城内强征入伍的羸弱少年,多年荒乱战祸,从未受到过如此照顾,也未曾遇到此等诚心尽责之人。寻常大夫,要么是胡乱医治装傻充楞,要么早就吓得脚软,或借故推脱;哪还顾得上各人生死?此营尚有仵作在此兼差,若然治好了便凑巧活命。治不好也可直接收尸,免了诸多麻烦。未想竟然来了李明之这么个正牌郎中,倒属不幸之万幸。是以他们个个感激涕零磕头称谢。
李明之掏出前日的营牌,摇了摇头,摆手笑道:“医者父母,我既然来了,便要尽到自己的本分,何必称谢?”
那仵作见其医理精通,手段绝伦。不论外伤内疾,均难他不倒,心中早就起疑,于是又再问道:
“足下可是李东垣,李大夫?”
“正是。”李明之坦然应道。
兵士们一听,也跟着议论,谁能料想到眼前之人,竟是数月前,朝廷通缉的要犯……
一个军士说道:“我识得您。悬赏榜文上说,抓去报官,有五两赏银。”
李明之眉头稍皱……他仍记得上次逃出皇宫,搭救的那个回民贩子,恩将仇报要抓他报官领赏。多亏他急中生智险中求生,绕道去了繁塔寺隐藏数月,至今才敢出来行医,种种凶险叵测,让他出手多了几分顾虑。正当他犹疑之时。又有一人说道:
“我也在宫中见过您,可您绝非官府所说的歹人。那道长也说李大夫最善治疗伤寒瘟病。官府抓您那是因为朝廷要绑走您,给那些达官贵人们施治怪病。”此人口中的道长,自然便是陈楠了,只是不知他与白玉蟾现在何处。
“说的对,李大夫医术高明,为人又仗义,怎会是通缉犯?把这样的好人抓了,谁肯来给我们治伤?哪个官府这样干,良心就是给狗吃了!必遭天谴!”有士兵附和说道。
“说得对!为几两赏银就出卖良心?怕是连狗东西都不如!谁他娘的跟您过不去,就是跟咱这一营的弟兄过不去!”这些伤员病号,昨日还都是些新兵,今日晌午未过,便已在鬼门关走了几个来回,能得医治救护,又大难不死,当然涕零感谢。且他们都经历过封城困苦,对朝廷恶政早就深感痛绝,所以能明真相识忠奸,更未有一人跑去告密领赏。
这一整晚,李明之都在忙于为兵员们换药,虽然疲惫,内心却感到十分坦荡,亦生出几分庆幸。觉得自己几日来的付出,都是值得的。
那仵作靠在药炉旁,累得酣睡过去。李明之起身拿了件长衣,披在仵作身上。就手熄了油灯,伏案正欲歇息。忽觉帐外幽影暗动,耳听得似有两人低声密语:
“都办妥了么?”
“放心吧,这附近的水井都弄完了。”
“嗯,很好,这几天蒙古人的损失不比金国少。这趟差事咱们办完了,定叫这一营的人都死绝!……”
李明之闻后大骇,心道:“这两个到底是甚么人?怎地如此歹毒?!”
那两个歹人又道:
“哼哼。不错!只要饮了井里的毒水。不伤它一万,也得有八千。如此一来辛师叔他们在督军大人那里,说话自然就更有分量了!岂能教那几个番僧盖过风头?!”
“话虽如此,咱们还是要谨慎,切不可再像上次那样,被个泼皮臭道士给搅了!”
闻听至此,李明之已猜到其所提及的督军,实为速不台。又心想:此二人曾与道士结怨。投毒害命仅为邀功,简直可恶至极,难不成……是他们两个?!
前回曾说,为搭救那林红儿,白玉蟾闹市行侠,柏亮山窄巷出手,与歹人恶战负伤,个中险象环生,此不复言。
而今,正是那“任蛤蟆”、“宁摸金”两个奸贼盗匪,去而复返。
李明之屏息凝神不敢作声,另欲扒缝观瞧,怎料风带沙土,吹得迷眼呛灰,忍不住咳嗽出声,这一下惊动了二贼。
“谁?!”
那矮个子“任蛤蟆”,怕走漏了风声,情急之下掏出三颗钢钉,想都没想甩手抛入营帐。却未听得任何动静。
宁摸金悄声责怪道:“没谁!都睡着了。别真把他们弄醒了!赶紧走罢!”二贼见有官兵巡逻守夜,紧忙飞身遁走,顷刻不知所踪。
营帐之中,李明之冷汗涔涔俯身在地……眼见那三颗黑钉,斜扎入床沿木板,只消再离近半寸,必将呜呼哀哉。此一遭,又是自己命大,及至黎明,依然惊魂未定。
次日,李明之将所闻骇事说予仵作,仵作又转告了军头,那军头不信。
午后,有兵丁饮水中毒,继而暴毙。
李明之与仵作带人前去查看,从井中捞出许多肮脏败物。黑漆漆如女子发絮,污渍渍若狒皮猩毛;一刀挑开,内里都是蛇鼠烂尸,腥臊恶臭令人作呕。那军头这才下令封绝水井。同时派人彻查奸细。此又使防军不得不从内城调运饮水。如此反复折腾,物资损耗更大。数万伤员病患,饮食换洗,日常所需,统统被以防绝投毒之名义切断。
自此,前后整整五日,未有通衢净水;军士们饥渴疲困,病痛交加。非但军营少米,城内也早就供应不足。有兵丁在城墙上眺望内城,见西南一大户,粮仓丰廪,稻米肥足。军中传言得该户即为完颜白撒之府邸。众军士吵嚷着要去“借粮”。未想此事惊动了白撒,其命总帅府下达军令:“凡有不力战者,视为通敌。”此令一出,士气骤降,各处哗然。士兵们饿着肚子在前线打仗。那堂堂总帅为保私粮,竟以军令挟制众人,实在让人齿冷心寒。
金军将所有能调动的人力物力全都集中于接战城段,不论军队还是百姓,每天都在死人。初几日,还都只是战死。后几日,也分辨不清是如何倒地,多数人未能歇过一夜就死了。蒙军攻势虽未松懈,可伤亡亦不轻。汴梁城墙内外的尸体,多到堆积如山的成度。后来者所幸将死尸当作登墙的梯子,双方踩着死者头颅,于血泊肉泥中,進入了相持鏖战。
至第十日,病者激增,药材用尽,食水告急,清晨拂晓,李明之走出营帐,取米熬粥,想要分给营内病患。怎知金军已苦熬不住,开始派人斩除伤员。李明之端着饭碗正欲归营,却见一队人马封堵了出口,又见军头鬼鬼祟祟带刀入帐。心中大觉不妙,遂躲在一边观察。未多久,那牙帐之内,果然起了争执。
有伤兵问道:“大人来此何事?”
军头则道:“清点人头!”
伤兵又道:“未曾安顿新人,何来人头清点?”
仵作亦察觉有异,强堆笑容,道:“大人。小的这些天可是在尽心照顾各位军爷。不少已能下地行走,康复有望。还有甚么吩咐,您尽管说,俺一定照办。”
那军头眼睛转了两圈,跟后面的人使了个颜色,缓声说道:“好。就都照办了罢。”
刀斧手一听,把好了门口,抽刀亮刃。
仵作惊问道:“诶?大人……您这是……这是要干啥?”
军头眼也不抬,冷冷地说道:“哼。上面说了,瘟疫未散,军粮也不够了……”
仵作颤声道:“大人……虽说少米,但弟兄们减餐少食,也还够支应几日,这不……俺也只喝些稀粥。”
军头转身对刀斧手道:“伤兵营里,一个都不许留!”
话音刚落,那几个刀斧手,二话不说,直照着伤兵脖子劈砍……数声唾骂哀嚎之后,紧接着,便又传来仵作的惨叫。
献血喷溅在帐篷上,慢慢浸染了整块毡布。帐外的李明之见了,吓得手脚哆嗦;一不小心,松脱了瓷碗,掉在地上碎成了两半。
那军头听到声音,又吼叫道:“外面还有一个!八成是那个郎中。快去宰了他。办利索再走!”
干脏活的刀斧手一出来,就瞥见了李明之,他紧张的瘫倒在地,根本无从逃脱。
那人狞笑道:“哈哈哈,你能上哪去啊?”说罢,一手拎刀,一手便要按胸来刺。
李明之紧闭双目,心道:“死就死了罢。反正这命是换来的。”
但听得“扑腾腾”几声闷响,又来了“哎呦”一声,睁眼看去,钢刀扎在远处地上,整落在了刀斧手两腿当间,那人滚了一身尘土,面容痛苦满脸青筋,伸手张口,半天只蹦出三个字
“你……你……你!”也不知是要说话,还是要喊疼。
李明之正纳闷,忽觉衣领后襟有人拽弄,还没来得及回头,又被此人拖着走出了几十步。至草丛之中,得以遮掩,无人看到。
这时,再回头一瞧。不是别人。却是个宽袍青衣嬉笑无忌的青年道士,列为看官定也猜得到,此人前文有提,便是那泥丸散人陈楠的师弟——“白玉蟾”。
那白玉蟾笑道:“李大夫,可还想留命么?”
“哼!你是来救我,还是来戏弄我?”李明之与这白道长一向不和,见了面少不了斗嘴。
白玉蟾又道:“嘿嘿,贫道虽然贪玩,却不敢戏弄先生。只是这里已经待不得了。师哥教我带你去个地方。暂避几日。”
李明之望着远处那些金兵,看他们似邪魔附体一般斩杀同袍,又似癔症发狂一般四处找寻自己。不由得心中发毛。
这几日,那些伤兵,经他与那仵作的调理照顾,本可以完全康复,怎料最后遭此灾变。李明之为这些无辜的丧命者,感到十分惋惜与哀伤。又恨极了那军头无故杀人造孽!
于是,他对白玉蟾说道:“我学医术,乃为活人,止血接骨,心思费尽,也未必救得了一命。今一纸军令,杀人如麻。当真是妖兴孽重!也罢!我便跟你走罢。”
食时未到,金军焚尸灭营,一时火光冲天,引得蒙古人派出轻骑查探。
李明之又回头望了一眼西南大营,而后长叹一声,跟随白玉蟾,朝着城北光教寺的方向走去。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