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见网2022年07月14日】
话说回金国使团一行人等,由“万胜门”而出。眼见枯木碎石,水漫驿道,想起蒙军攻城之际决毁了凤池大桥,以致池水从西北漫至京城西南,终流入古濉水。此间片刻,云盖长天,雨带冰雹,寒风刮面,阴冷蚀骨!更见飞尘黄沙,业浪滔滔,迫得人来去惶惶。
李蹊心道:此行安危不可估也。
如此险途,哪里寻得重义之人结伴?如那雄、柏两兄弟,不为赆礼不取分文的坦荡英豪,更是真金白银也难换得。却说他二人本可辞了上党公张开随难民出城,可那柏亮山怎会撇下红儿?蒙金方才停战,他兄弟二人便遣散了运粮车夫,只点选几个亲熟的彪头,即随那兵部尚书李蹊与金国使团,一道去往郑州海滩寺蒙古大营。真乃一诺千金的好汉子!
不信有诗为证:
汗血舟车尘飞扬,马上离愁三千丈。
霜綅两鬓念佳人,孤雁残阳,无处话短长。
多少飘零红尘往,易水寒冰潇潇凉。
借问何处是家乡?山高水远,英雄泪两行。
狼烟漫道俊骨藏,乱世方知悲歌狂。
许是痴狂行艰险,侠肝义胆,风雨同路归途荡!
待金国使团到了海滩寺,已在路上耽搁多时。
郑州守将本为提控官“马伯坚”,前冬被窝阔台大军所围,因兵马不得援而对朝廷生怨,之后不战而降。此时的马伯坚腰悬金符,仗剑立于蒙古大营前,直等金国使团的车马入营一会。见李蹊而对视,冷笑曰:“尚书大人,别来无恙?”
李蹊并不搭话,停也未停只管带队入营。众人依次下马,未得安顿,便闻蒙古速不台传唤。那曹王年纪尚轻,涉世未久却重任在身,自知凶多吉少。故难掩惊慌神色,差点跌落裘帽,恰有李蹊在旁拾起。李蹊帮完颜讹可整好了衣冠,缓缓说道:“曹王勿惊,和议在于周旋让利,如此须当据理力争,不失皇家威严,蒙古最敬节义者。况我等皆在左右守护。切记。切记。”
他尽其所能的给予完颜讹可最后一点勇气。虽是这样说,但人人都清楚“出质”究竟意味着什么?所谓“皇家威严”至多不过强撑场面而已。一路的劳顿也让李蹊倍显疲态。他吩咐手下先将曹王讹可送出。自己随后便到。之后转身向雄、柏两兄弟拱了拱手,以近乎恳求的口吻,低声说道:“二位义士几番相助,在下实在感激不尽!此次与北人和议,无异于入狼群取肉。若因此累及二位,在下难以心安,也愧对张公之厚待。二位不如就此折返,回京去罢。”
“李大人,此言差矣!咱们砥砺同心才熬过南京一役,怎地今日反而如此生分见外?”雄不二诧异道。
李蹊摆手说道:“近日雷雨颇多,四时反常,此行路程虽短,不过百里有余,却耽搁多时。我观此地格局,隐隐藏有煞气,利兵而不利和。那窝阔台突然北返,不知是否与此有关?此次交涉,倘能解兵止争,固然是好事。可若是谈不成,我就算回得了南京,也将背负骂名。此趟差事凶多吉少,实不忍累及二位。”
柏亮山挽袖抱拳道:“先前保粮那趟镖,没有李大人相助,还哪有今日之事?这鞑子的督军,五龙帮倒是还没会过。既来之则安之,有甚么好怕的?我二人当李大人是兄弟,兄弟的事便是自己的事。大人无须在意旁人如何议论。虚名骂名都是浮名,做事靠得是一片丹心!天地可昭日月明鉴。”
李蹊生于寒门,长于市井;仕途艰险,为官不易。一朝为相却处处掣肘,一生多虑谨小慎微,胸怀不得舒展,多年未与人直言坦白。听到柏亮山的一番话,不禁热泪盈眶道:“柏兄弟不愧真男儿,倒是在下显得气度不足了。惭愧!惭愧!二位,请受李某一拜!”说完,跪地便拜。
雄不二不待受拜,连忙将其扶起,抱拳回话道:“大人言重了,我等如何受得了大人这一拜?大人若不嫌弃,我三人不如就在此歃血盟誓,结拜为兄弟!倘若有事,你我兄弟拼杀出去便是,大不了十八年后再世为人!”
“好!好汉子!李某此生能结识二位弟兄,无悔矣!”李蹊激动之情无以言表。
三人卸下马鞍用作香案,以蒿作礼,以粮为祭;共饮澧酒,起誓盟约。蹊年长为兄,亮山、不二为弟。事毕,简单作了安排,点选侍卫随从,朝速不台牙帐行去。
那牙帐居于军营正中,非一般宽大,长足百步有余,圆顶高耸尽显气派。周有八方四营,帐前卫兵分列两边,入帐须解佩刀。雄不二早将匕首递给李蹊,教其藏于靴内,李蹊依法照做。
北人搭帐与金人有别,其用木条编织做骨,以毯覆之,混以泥土,复盖毡布,风干之后,硬如砖砌。或固定于一处,或造轮毂木基以便牛马牵引,而帐上皆有圆顶,帐幕卷起,即敞门而开。北人唤此篷屋作“格尔”或“莫尔古博”,此即“蒙古”一词之由来。
入帐之后,见已设宴席。完颜奴申、曹王讹可、赵秉钧等人先至,急唤李蹊入座,雄、柏二人则立于其后。一桌菜肴香喷喷热腾腾,却未见东主,勾得人腹内馋虫上下乱窜,足见早有安排。但见那案上摆得是:熟羊肉、烤羊腿,煳羊蹄,烧羊尾,汆羊汤,爆羊肚。佐以各式乳酪、肉脯、熏肝、酱菜等小食,更有马奶酒作饮品,此虽不及中原饮食广博精粹,亦不比南朝脍炙品类繁细,却也称得上独具一格的丰盛佳肴。
俄而,闻号声。有译官曰:“督军到!”遂见有人快步入帐,文武官员紧随其后,其人头不戴盔,身不披甲,胯挂弯弓,腰悬宝刀。犬面豁牙,眼若狼狤;鼻似鹰钩,腮露耳后。不解兵器,不脱皮袄,入内即奔主位而去,谓左右侍奉食饮,拿过羊腿,落座便啃。此即“速不台”。
速不台旁若无人,自顾自地吃得一嘴油污,向译官丢了几句蒙古话。译官点了点头,对金使问道:“尔辈之中,何人是曹王?哪个是宰相?”
金使恶其无礼,不愿语之。译官又道:“督军代表大汗向尔等问话。”
奴申闻言起身而立,正对速不台,不卑不亢,依次介绍道:“我便是金国讲和使‘完颜奴申’。这一位是曹王完颜讹可,那几位是谏议大夫、太府监国与兵部尚书,虽职务不同,但也都可以称作是宰相。”
译官如实转述。那速不台听后,轻蔑地哼了一声,将羊腿丢在一边,抬头与完颜奴申对视了片刻。见奴申毫无畏惧之色,遂起身在帐中踱了两步。而后,走到曹王跟前,斜眼将其打量个遍,嘟囔了几句蒙古语,金使皆不知所谓。忽见其窦立色变,一脚踹飞了餐盘,拔刀亮刃扎于桌案之上!令曹王惊慌不知所措。
李蹊骤然警觉,从靴子中抽出匕首,将曹王挡在身后。雄、柏二人见状,果断飞身而出,一个欲擒拿敌将,按肩锁颈反扣手;一个要翻身夺刃,横刀挟令制群伏。哪知霎时间红影掠过,将那速不台后拽回座椅,以致雄不二擒拿不住,双手脱扣,扑了个空。又有一灰影侧旋移步,抢身挡在了柏亮山之前,专攻其下盘,迫其转攻为守。蒙古武官叫来卫兵,帐内更是剑拔弩张。双方又拆了数招,虽不分高下,却均也占不得便宜,待速不台发话,卫兵已将金使围住。完颜奴申大声喝止,雄柏二人罢手归列。
众人定眼观瞧,见有一赤袍喇嘛跟灰袍道人挡在速不台身前。想那蒙古军中亦不乏高人。
完颜奴申推开蒙古卫兵,面向速不台,手指曹王桌案上的那把弯刀,怒道:“敢问督军!此可是贵国待客之道?”
译官传话,速不台听后愠色不减,与身旁的一位青年儒生说了几句蒙古话,那儒生遂用汉话反问奴申,道:“入我军营者,须解佩刀。尔等藏刀于身,是何用意?”
完颜奴申将曹王扶起,又问李蹊缘由,李蹊据实说了。奴申转身回道:“此人乃我金国护使,受我皇之命保护曹王,督军亮刃在先,我使者护主在后,臣下舍命护主,原在情理之中。我使解下佩刀,此示和谈之诚意。我使藏匕于身,亦因忠心之使然。译者言:督军代大汗待我使者。现刀剑架于颈上,此大汗待客之道耶?”
那儒生点了点头,如实转述于速不台,速不台闻后,沉吟片刻,令左右出帐。须臾,又一人入帐。此人身长八尺,着蒙古服,须发结辫,髯美而洪声。速不台将原委说予那人。那人听后,摇头叹气,速不台不悦,二人似有争吵。
李蹊不解,奴申懂蒙古语,李蹊遂悄声问于奴申,奴申俯耳道:“那速不台言:‘金人抗拒日久,我军多死伤,按旧例,城下之日,宜屠之。’”李蹊惊为色变。奴申续道:“李大人稍安勿燥,那长髯者,乃北人丞相,名为耶律楚材,其与速不台争执曰:“将士征战数十载,所欲者不过土地人民。掠地而无民,何用之?屠民而失助,焉得天下?”
听闻长髯者乃北人之宰相——耶律楚材,众使松了一口气。那耶律楚材乃一代名相,曾为铁木真所倚重,若他能从中斡旋,或可保汴京皇族与百姓,退兵亦可期矣。
那速不台被长髯者说了几句,即恨恨作罢,出帐离去。而后,耶律楚材亮明身份,重新安排设宴款待,并传令侍从改合食为分食。席间,令歌舞以悦众使。又唤来几人,与金使一一相对而坐。完颜奴申见先前那位儒生,与己相对。另见两位青年将领先后入座,与曹王、李蹊相对。奴申观几人年不过三十。于是心中犯疑,把盏敬酒之际,问道:“久闻耶律丞相大名,今丞相临此,实两国之幸,亦百姓之福。未知贵国这几位是……”
耶律楚材则笑道:“尚书大人过誉了,老夫闻督军围汴,特从燕京赶来,我督军随先帝征战南北,扫平万国,一向只热衷于兵马之事,不知议和也应循规蹈矩,他闻密国公年过五十,见此子年幼,不识真假,有意试其胆识,反令之惊吓,诸使请勿见怪。”说到此处,又用手指了指那儒生和几个将官,续道:“至于这几位,虽是后生,却乃我国中有为之士。这一位杨彦诚,乃是我大汗的随军经士。曾出使西域,敷布政条,宣暢国威,令西域诸国不战而降。而那两位公子,与贵国曹王年纪相仿。乃是我大汗之长子‘贵由’与拖雷将军之四子‘忽必烈’。”
金使闻后,心中一震。拖雷贵为皇弟,用兵如神,深得窝阔台信任,更曾于三峰山大破十万金军,令金人胆寒,奴申等人怎会不知。只是那皇子贵由、皇侄忽必烈前所未见,倘真如此安排,则说明这几位并非耶律楚材随意唤来,均不可小觑。
皇子贵由见曹王赢弱,提议比试摔跤角力以助酒兴。曹王推辞再三,贵由不听,后败之,令讹可窘迫,金人颇为不悦。四王子忽必烈见状,命人扶曹王落座,并提议比试对诗。由杨彦诚作题出句,双方下句。文美切题言之成理者胜。败者罚酒一杯。
耶律楚材点了点头。“此法甚好!”
杨彦诚以律韵作题,曹王讹可对答如流。楚材夸赞其才高!杨彦诚又出一题,曰:“见可欲则思知足以自戒,将有作则思知止以安人,念高危则思谦冲而自牧。”
皇子贵由不喜习汉文,扫兴作罢。曹王讹可顺口答道:“惧满盈则思江海下百川,乐盘游则思无以怒而滥刑……”
杨彦诚续问道:“语出何处?”曹王一时回忆不起,忽必烈则笑着接道:“此乃魏玄成的《谏太宗书》。”
“玄成之所谓‘九德’何所指?”杨彦诚再问道。
忽必烈答道:“宽而立,柔而立,愿而恭,乱而敬,扰而毅,直而温,简而廉,刚而塞,强而义。此古之九德,君王承天景命,须居安思危,戒奢以俭。”
众人皆赞叹其博闻强记。柏亮山在旁观之久矣,心中暗道:此四王子他日必有可为!
宴毕,双方初步交涉。完颜奴申曰:不称臣、不纳贡;不削兵、不交粮。蒙古不允,双方僵持,只得各自归营,明日再议。
翌日,蒙古提出愿送还曹王于金,但须将孔元厝让予蒙古。至于称臣纳贡也可以再商议细则,耶律楚材承诺回燕京后会上书大汗从中斡旋,金人大喜。
当晚,雄、柏两兄弟,约李蹊于帐外饮酒,李蹊感到自己为官多年,虽常驻军营,与兵马做伴,久历恶战。可都没有此时活得透彻,更看淡功名生死。三人把酒畅谈好不痛快!本想回营歇息,忽瞧见前日那赤袍喇嘛与灰袍道人,跟随一名武官入帐。那道人身后竟跟着任蛤蟆与宁摸金。
前文有提,任蛤蟆、宁摸金,先后藏于南京城内军营投毒,又挑唆小民掘毁了明惠皇太后之寝陵。此二人出现在这蒙古大营,必有跷蹊之事。
三人秘行至那官帐前,躲过了卫兵,藏于帐侧窥听帐内私语。听闻其中一人言道:“辛道长,我要你办的事,你可有办妥?”
“张大人,督军围汴之时贫道已派弟子前去办差,并以蛊法下于井中,又逢城中瘟疫,南京有贫道的故交作为内应,行此法定可使南京大乱。此本是屠城灭地,建立功勋的大好时机。哪知城中有人破此秘法,使金人得以喘息,偏偏那右丞相耶律楚材主和,大汗一向偏听此人之言,若今次与金人议和成功,大人没了战功,在督军面前就很难抬起头了。”那姓辛的道人答道。
“唔,你说得也有些道理。如此,二位以为今后该当如何?”柏亮山与之过手,识得此人声音,说话者必是那张德刚张柔。
那藩僧则说道:“大人,既然道长有内应,遣其再去城中作法便可。督军这边,我有法可以施之。”
“丹巴上人,你既言可施法,何不教耶律楚材离开?只要楚材一走,和谈必不能成。到时我再与弟子入南京不迟。”听那道人语气颇带刁难之意,想他二人似乎不合。
丹巴上人道:“这有何难?明日辰时,那耶律楚材必会离去!”
话毕,只听丹巴口念土藩咒语,似正作法于帐中。
李蹊心觉不安,遂与雄、柏二人归营,入帐之后,三人商量如何应对。
李蹊道:“明日之后和谈必入最要紧之关头,我等尽力斡旋恐不得抽身。柏兄弟,大哥求你今夜启程回京,将此中关节说予大相国寺长老,此乃佑国护法之唯一途径。若待那班妖人去了,怕坏我议和之大事。”
雄不二亦道:“兄弟,你且快去报信。有三哥我在此,足以保护大人。”
柏亮山本放心不下,但见二位兄长主意已定,也不好再拖延下去。只道:“三哥,若事情办妥了,记得到张公府上汇合。”
“知道了,你且快去罢!”说罢,柏亮山连夜潜行出营,策马直奔南京城而去。
第三日,耶律楚材果然有事北返,蒙古督军速不台,命杨彦诚代其主持和议,北人一改此前主张,言纳贡称臣自不可免,另须割地充奴。
此后,双方近一个月的讨论,几无任何进展。金使个个日渐焦虑,惟李蹊作笃定之状,奴申问其因由,蹊道:“听天由命。”
这样一等,便又过了十余日。这天,北人再次生变。那四王子忽必烈与皇子贵由起了争执。之后一连数日,未见皇子贵由之身影。而军中传速不台身体不适,谈判又一次莫名其妙地向后拖延。
又过数日,蒙古军中得窝阔台汗亲笔文书,令全军于郑州待命,而金使议和之初所求条件虽未得准许,却也获悉得北使唐庆等人与之同返入京,与完颜守绪见面之后再详议。
完颜奴申闻之大喜,此次不但曹王得保,又可回京详议,于是吩咐李蹊尽快整备。奴申等人不敢相信自己能全身而退,待金国使团回京,已是六月底之事了。
李蹊带队刚入万胜门,便见匠人夯土于城墙之上,闻朝廷令工部重修南京城墙。入城之后,又见都人聚于尚书省门前鸣冤不散,问其缘由,言称工部尚书“蒲乃速”以疫后园户、僧道、医师、鬻棺者擅厚利为由,命有司倍征之。弄得满城喊冤百业萧条。
李蹊心想:和谈虽有进展,可京中局势愈发不利,遂改了行程,入使馆安顿好各人。未待日落,又换了一身便装,与雄不二去往张开府上。到了汴河坊,入了张府门,果见白玉蟾于前院陪伴小公子玩耍嬉戏。又见张开与柏亮山、虚圆、陈楠等人于前厅谈天。
李蹊入厅,拱手见了各人,落座听茶,交代前因,自不必多讲。只是不知这些日子京内发生何事?那陈楠叹了口气,说道:“大人归京不必急于入宫回报,我见太阴星与金、木、火,会于南方朱雀之轸、翼。此四星连珠,京城不久恐有大事。”李蹊闻言,回去写了封奏表,命人呈入宫中。
至于柏亮山回相国寺后,又有怎会与陈楠相聚?此皆非一两句所能盖言。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