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文选读:《贞观政要》(五)

陆志仝


【正见网2007年08月30日】

以下古文选自《贞观政要・论纳谏第五》及《贞观政要・直谏》:

贞观初,太宗与黄门侍郎[注1]王?宴语,时有美人[注2]侍侧,本庐江王瑗[注3]之姬也,瑗败,籍没入宫。太宗指示?曰:“庐江不道,贼杀其夫而纳其室,暴虐之甚,何有不亡者乎!”?避席曰:“陛下以庐江取之为是邪,为非邪?”太宗曰:“安有杀人而取其妻,卿乃问朕是非,何也?”?对曰:“臣闻于《管子》[注4]曰:齐桓公[注5]之郭国[注6],问其父老曰:‘郭何故亡?’父老曰:‘以其善善而恶恶也[注7]。’桓公曰:‘若子之言,乃贤君也,何至于亡?’父老曰:‘不然。郭君善善而不能用,恶恶而不能去,所以亡也。’今此妇人尚在左右,臣窃以为圣心是之。陛下若以为非,所谓知恶而不去也。”太宗大悦,称为至善,遽[注8]令以美人还其亲族。

贞观二年,隋通事舍人[注9]郑仁基女年十六七,容色绝姝[注10],当时莫及,文德皇后[注11]访求得之,请备嫔御,太宗乃聘为充华[注12]。诏书已出,策使[注13]未发。魏徵闻其已许嫁陆氏,方遽進而言曰:“陛下为人父母,抚爱百姓,当忧其所忧,乐其所乐。自古有道之主,以百姓之心为心,故君处台榭,则欲人有栋宇[注14]之安;食膏粱[注15],则欲人无饥寒之患;顾嫔御,则欲人有室家之欢。此人主之常道也。今郑氏之女,久已许人,陛下取之不疑,无所顾问,播之四海,岂为人父母之道乎?臣传闻虽或未的,然恐亏损圣德,情不敢隐。君举必书,所愿特留神虑。”太宗闻之大惊,手诏答之,深自克责,遂停策使,乃令女还旧夫。左仆射房玄龄、中书令温彦博[注16]、礼部尚书王?、御史大夫韦挺[注17]等云:“女适陆氏,无显然之状,大礼既行,不可中止。”又陆氏抗表云:“某父康在日,与郑家往还,时相赠遗资财,初无婚姻交涉亲戚。”并云:“外人不知,妄有此说。”大臣又劝進。太宗于是颇以为疑,问徵曰:“群臣或顺旨,陆氏何为过尔分疏[注18]?”徵曰:“以臣度之,其意可识,将以陛下同于太上皇。”太宗曰:“何也?”徵曰:“太上皇初平京城,得辛处俭妇,稍蒙宠遇。处俭时为太子舍人[注19],太上皇闻之不悦,遂令出东宫为万年县,每怀战惧,常恐不全首领。陆爽[注20]以为陛下今虽容之,恐后阴加谴谪[注21],所以反复自陈,意在于此,不足为怪。”太宗笑曰:“外人意见,或当如此。然朕之所言,未能使人必信。”乃出敕曰:“今闻郑氏之女,先已受人礼聘,前出文书之日,事不详审,此乃朕之不是,亦为有司之过。授充华者宜停。”时莫不称叹。

注释:

[注1] 黄门侍郎:官名。东汉始设为专官,或称给事黄门侍郎,其职为侍从皇帝,传达诏命。唐天宝元年(西元742年),改名门下侍郎。
[注2] 美人:本文指皇宫中嫔妃等次名称。唐初皇宫中的建制仍依汉代。据《后汉书・卷十・皇后纪上》:“又置美人?宫人?采女三等,并无爵秩,岁时赏赐充给而已。”
[注3] 庐江王瑗(音愿):李瑗;原是唐高祖李渊的堂弟,李渊称帝建唐后,李瑗被封为庐江王,官至幽州大都督。后来与李建成、李元吉弟兄合流,谋害秦王李世民。事败后举兵叛逆被部下所杀。
[注4] 《管子》:春秋初期政治家管仲(名夷吾,字仲)所著。汉代刘向编订时定为86篇,今存76篇。
[注5] 齐桓公:齐桓公(?―西元前643年),春秋时齐国国君(西元前685―西元前643年在位),姜姓,名小白。
[注6] 郭国:春秋时的小国,后被齐国所灭。
[注7] 以其善善而恶恶也:善善,指喜欢善(泛指善良的人或好事);恶恶,指讨厌恶(泛指邪恶的人或坏事)。
[注8] 遽(音锯):本文当副词,意思是立刻、马上。
[注9] 通事舍人:官名。掌诏命及呈奏案章等事。
[注10] 绝姝:绝色佳人,姝,美好。
[注11] 文德皇后:指太宗文德顺圣皇后长孙氏(西元601年―636年),据史书记载,长孙皇后少好读书,造次必循礼则。喜图传,视古善恶以自鉴,矜尚礼法。尝撰古妇人善事,勒成十卷,名曰《女则》,自为之序。贞观十年六月己卯,崩于立政殿,时年三十六。
[注12] 充华:皇宫中的女官名。也是帝王九嫔之一。据《周礼・天官・内宰》规定:“九嫔掌妇学之法,以教九御妇德?妇言?妇容?妇功,各帅其属而以时御叙于王所。”又据《晋书・舆服志》记载:“淑妃、淑媛、淑仪、修华、修容、修仪、婕妤、容华、充华,是为九嫔。”而《新唐书・后妃上》的记载却是:“昭仪、昭容、昭媛、修仪、修容、修媛、充仪、充容、充媛,是为九嫔。”由此可见初唐时期宫中的女官仍依照汉晋时期的建制。
[注13] 策使:册封的使者。
[注14] 栋宇:泛指房屋。见于《全梁文・王文宪集序》:“瞻栋宇而兴慕,抚身名而悼恩”。
[注15] 膏粱:肥肉与美焚(音谷,粮食的总称);泛指精美的食物。出自《孟子・告子上》:“诗云:‘既醉以酒,既饱以德。’言饱乎仁义也,所以不愿人之膏粱之味也。”膏粱也可用来比喻富贵人家或生活奢糜的人。如《新唐书・卷九十五・高俭传》:“先宗室,后外戚;退新门,進旧望;右膏粱,左寒?。”
[注16] 温彦博(西元574年―637年),字大临,并州祁县(今山西祁县)人。唐高祖时,征为中书舍人,俄迁中书侍郎,封西河郡公。深得唐高祖李渊器重。贞观二年,迁御史大夫,仍检校中书侍郎事。彦博善于宣吐,每奉使入朝,诏问四方风俗,承受纶言,有若成诵。声韵高朗,响溢殿庭,進止雍容,观者拭目。贞观四年,迁中书令,進爵虞国公。
[注17] 韦挺:韦挺(西元590年―647年),雍州万年(今陕西西安)人。贞观初,王?数举之,由是迁尚书右丞。俄授吏部侍郎,转黄门侍郎,進拜御史大夫,封扶阳县男。贞观十九年,太宗亲征高丽;贞观二十年韦挺因运粮之事失职,被贬为象州刺史(今广西象州县)。
[注18] 过尔分疏:‘过尔’指‘再三’或‘过分的’;‘分疏’指‘逐条陈述’。
[注19] 太子舍人:官名,任职于太子宫中。唐时东宫置舍人,掌行令、书表、启奏等事。
[注20] 陆爽:即文中所提陆氏的姓名。史书中无详细记载,与隋文帝时期的太子洗马陆爽非同一人。
[注21] 阴加谴谪:阴,暗中、背地里。谴谪,责贬。

全文大意:

贞观初年,太宗皇帝与黄门侍郎王?在宴会上谈话,当时有一位美人在旁侍候。她原是庐江王李瑗的爱姬。李瑗作乱失败后,她被入籍皇宫中。太宗指着她对王?说:“庐江王胡作非为,杀害了她的丈夫而将她占为己有。李瑗残暴到了极点,哪能不灭亡呢?”王?起身离座说:“陛下认为庐江王李瑗这样做是对还是不对呢?”太宗说:“哪有杀了人又抢夺人家妻子的道理呢?你问我对错,是什么意思?”王?回答说:“我曾经看到《管子》这部书中记载:齐桓公到郭国去,问那里的老百姓说:‘郭国为什么会灭亡?’百姓回答说:‘因为国君喜欢善而讨厌恶。’齐桓公说:‘如果照你们说的那样,他应该是一位贤明的国君,为什么还会亡国呢?’百姓回答说:‘郭国的国君喜欢善,却不能重用善良的人或做好事;讨厌恶,却不能远离邪恶的人或不做坏事。所以亡国。’现在这个美人还侍奉在陛下身边,我暗自认为陛下是赞同庐江王的做法。陛下如果认为庐江王的做法是错的,那就是知恶而不能去恶。”太宗听了非常高兴,称赞王?的话很正确,立即下令把这位美人交还给她的亲族。

贞观二年,原隋朝的官员郑仁基有个女儿,年仅十六七岁,容貌绝妙,当时没有人比得上。文德皇后将她访求到,就报请太宗纳她为嫔妃。于是太宗便聘她为充华,诏书已经写好了,但册封的使者还没有出发。魏徵听说这名女子已经许配给陆家,就赶忙入宫向太宗進谏说:“陛下作为百姓的父母,爱护百姓,应该为百姓担忧的事情而担忧,为百姓的欢乐的事情而欢乐。自古贤明的国君,都是想百姓之所想。所以国君住在楼台亭榭,也要让老百姓有房屋可以安身;国君吃着精美的食物,也要让老百姓没有饥寒的顾虑;国君眷顾嫔妃之时,也要让百姓有娶妻成家的欢乐。这是国君应该具备的基本品德。如今郑氏的女儿,早已许配人家,陛下却毫不犹豫的诏命她为嫔妃,更不曾查证和询问。这件事情如果传到全国各地去,难道是国君为民父母的作为吗?我虽然只是听到传闻,不一定很确切,但唯恐有损于陛下的名誉和美德,因此不敢隐瞒实情。国君的一言一行都要载入史册,希望陛下要特别留神思考。”

太宗听了大吃一惊,他亲自写了诏书回答魏徵,深深的责备自己失察,立即停派册封使者,并下令将郑氏的女儿送还给她原配的丈夫。左仆射房玄龄、中书令温彦博、礼部尚书王?、御史大夫韦挺等大臣却说:“郑氏的女儿许配给陆家,没有确切证据,已经行过大礼,不可中途停止。”此时,陆氏也上书给太宗说:“我父亲生前,与郑家有交往,时常互相馈赠礼物,当初并没有许婚定亲之事。”又说:“外人不了解实情,妄加猜测而有此说。”大臣们又纷纷劝太宗纳郑氏之女为嫔妃。太宗因此而感到迷惑不解,问魏徵说:“大臣们或许是曲意顺从我的旨意,但是陆氏为什么也再三辩解呢?”魏徵回答说:“依我看来,陆氏的意图不难知晓,他是把陛下看成与太上皇一样的人了。”太宗说:“怎么回事呢?”魏徵答道:“太上皇刚平定京城长安时,得到了辛处俭的妻子,渐渐对她宠爱起来。辛处俭当时担任太子舍人,太上皇知道后很不高兴,于是下令将他贬出东宫,让他做万年县县令。辛处俭时常心怀恐惧,担心性命难保。陆爽也是担心陛下今天虽然能宽容他,但将来会暗中对他贬谪惩罚,所以反复辩解表白。他的本意就是这样,不值得奇怪。”太宗笑道:“其他人的意见,可能是这样。但我所讲过的话,未必让人深信不疑。”于是太宗下诏书说:“现在听说郑氏的女儿先前已经接受了人家的礼聘,前几天出文的时候,没来得及详细审查,这是我的过错,相关的部门也有疏失,授予充华女官的诏册应停止执行。”当时的人对太宗的做法,没有不称赞叹服的。

评讲:

从前面选读的几篇文章中,我们了解到唐太宗李世民虚心纳谏,并鼓励大臣们,只要发现问题,不管在事情的开始或者是快要结束,都要劝谏。今天选读的这两段古文都是讲述贞观初期发生的事情,我们可以看出,太宗皇帝真的是言行如一,当臣下当面指出他的过失时,他能马上改正。

对中国历史不太了解的人也许会认为,古代的皇帝嘛,想选什么样的女子为嫔妃,都是轻而易举的事情,其实并不完全是这么回事。庐江王李瑗因叛乱被杀,其姬妾被入籍宫中,这是古代常有的事情。可是此事偏偏被黄门侍郎王?遇上了,因为李瑗的这名姬妾是他杀人害命抢来的,将别人抢来的姬妾再据为己有,这确实不合古代的礼教和法律。王?很巧妙的给太宗皇帝讲了一则《管子》中记载的故事,太宗听完后马上就意识到问题的所在,立即下令将这位美人交还给她的亲族。王?在故事中提到,郭国的国君虽然“善善而恶恶”,但却“善善而不能用,恶恶而不能去”;这则故事很值得现在的人深思。

从第二段古文中叙述的事情中我们可以了解,中国古代的人对婚姻的事情看的很重。已经许配(用现在的话说就是定婚)给人家的女子,即使是皇帝都不能随便干涉。房玄龄、温彦博等大臣劝太宗皇帝纳郑仁基的女儿为嫔妃,是因为他们不确定郑氏之女已许配给他人。如果确定的话,这些大臣也不可能这样说了。因为古代贤明的君臣是将礼教和法律摆在第一位的。此事严格说来并不是太宗皇帝的过失,但太宗发现问题后却能坦然承认错误,并从新下诏书更正错误。太宗皇帝处理事情的气度让人不得不叹服。

对于现在那些还能分辨善恶的人,“善善而恶恶”是大家都认同的理。而笔者认为,既然喜欢善,那么就应该从善或修善。既然讨厌恶,那么就应该弃恶或除恶。只有这样,人类的道德水平才会回升,人间才会变的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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