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见网2023年02月05日】
(书接前文)
疫情稍缓,汴河坊上党公府内,那张开于家中已闲居数月。
张公爱听戏,也爱唱戏。
可是这些日子,呆得久了,又无事可做,心中不免有些烦闷。他削好了竹竿子,在自己家的后院,搭了个竹棚,每日唱上几句。
天天练嗓儿,难免吵到了左右邻居。
隔壁葛叟,十分喜静,闲时读书,听了张公唱戏,又总是唱那一段《定军山》,嘴上不说,心里头可是烦躁得很。
这一日,那张公又唱了一段《定军山》,越唱越是慷慨激昂,气洪声亮,刚毅高亢;到了后来,索性舞起了枪棒,那胸中豪迈之气,方才得以疏解。
葛叟实在是听得烦了,隔着院墙,朗声诵道:
“大风起兮,云飞扬!安得猛士兮,走四方……”
张开一听,隔着院墙,问那刘叟,道:“我这唱戏,吵到您了吧?”
葛叟道:“可不敢说吵,就是弄不明白,您怎么老是唱这一段呢?”
张开道:“就这一段我唱得熟啊,打心里喜欢。”
葛叟又道:”您呐要实在爱听戏,等逢年过节的时候,您请些人来唱,我们也跟着瞧戏去。”
张开道:“吵到您了,便是吵到您了,得了,我不唱便是了。”
说完,转过身儿,進屋去了。
俄而,见有一蝴蝶,舞动着淡黄色的翅膀,飞入张开府中。那蝴蝶绕着后院的紫竹,飞了一阵,落在了童子习字的案头。
张小公子无心练字,趁着林红儿不在,他拍了拍张宝儿的肩膀,二人在院中追捕蝴蝶,追着追着,忽又听得后巷里有了动静。
张府后门大开,那两个童子,好奇地从后门探出头。见一青年于巷子中踢毬,那人家住临近巷尾,本就与张家相识,邀他二人出来玩耍,封城久了,哪也去不了,趁着天气不错,在巷子里耍一阵子,胸中烦闷尽除,痛快极了。
张宝儿与小公子遂带了毬出来,同那青年蹴鞠。踢着踢着,那青年摇头道:“你们两个娃娃,毬踢得不好。”
张宝儿问道:“怎么不好了?”
那青年道:“屁孩儿,脚法不对!踢得太臭!”说完,来了个临空飞踢,把张宝儿从家里拿来的毬踹上了房瓦。正在此时,巷子里又来了几个孩子,有与那青年一般年纪的,也有比张家公子稍大一些的。一阵风吹过,把那毬吹得飞起,众孩童找来竹竿子将毬挑了下来,三五个一帮儿,玩耍了起来。这汴河坊竟然热闹了起来。
少顷,踢得人越来越多,那张小公子便有些不高兴了,急道:“莫再踢了,再踢就踢坏了。踢坏了你们赔不赔?”
那青年笑道:”这毬儿放你们家里吃土,八百年都不碰,你看看,都开叉了。你这毬沾了我的鞋,我都没要你来赔。”那青年笑道。
张小公子气得要哭,那青年见状,说道:“不踢了,一脸鼻涕窝囊相!我问你,你爹爹还闷在家里?”
张小公子答道:“嗯,在家。”
“他还听戏不?”那青年又问。
“家里搭了棚子。没人过来。”
“怎么能没人呢?找去啊。”
“找谁啊?都走了。”
“不是还有戏园子老板么?前天儿我还瞅见了,教他多请点人来,给唱几出好戏。现在没有毬踢了,忒没劲,到你们家去瞅瞅热闹。”
那青年说完这话就走了。
林红儿见后门敞开,两个童子又不在院中,心里急了,出门瞧见在巷子里,忙将其唤回到了家中。
张发把张宝儿拽到了一边,责骂了一番,说这世道乱,不该带小公子出去玩。
说完,那张发叫林红儿先带孩子進屋,自己去关门。
正要上那门栓,听门外有一人,道:“别关门呐,就这么开着,不挺好的么。”
“您是?”张发瞧这人面熟,又想不起来什么时候见过,遂问道。
那人摘了帽子,客气地说道:“劳烦您進去给报一声,就说英老板来看他了。”
张发转身,進去通报,道:“老爷,英老板来看您了。”
“谁?”张开问道。
“英老板来了。”张发回道。
“哪个英老板啊?”张开一时没想起来,又问了一遍。
“戏园子的英老板。”张发道。
“英老板?”张开有点不敢相信,起身去了后院。
那人欠身站在门口,见张开来了,朝笑了,待瞅得清楚了,终于喜道:“还真是,快快快,快请進来。英老板呐,咱可老没见了。”
那英老板拱手道:“老爷子,咱是老没见了。瞧您这精神头不错,身体硬朗。”
张开回道:“身体还行,就是这牙松了。吃东西不像年轻那会儿,”
“我都听说了,说是您老最近闷了,想看戏。这几年又是封城又是闹瘟病,这也没法儿走动。这不么,趁着这会儿能活动,过来看看您。”
“可不是么,这两年城中各坊,是开了封封了开。我这卸了甲跟家候着,也有个小半年儿了。一个人呆久了,说话的就这么几个人。天天就在这院子里头瞎转悠着,又听不着戏,当然闷了。如今,您还能来看一看我,老夫打心底里感激。”
“公爷,您太客气了。现如今这城里头哪儿还有戏可以唱啊?也就您这府上有这戏棚子,我不来您这儿,我上哪去啊?也巧得很,难得今天人也齐心也齐,角儿都给您攒好了。您烫好了茶先坐这等会,今儿咱们大伙儿就跟您这儿,热热闹闹,好好的聚一聚。您看成不成?”
“有什么不成的?这是咱自个儿家。来得人越多,老夫我越高兴。”
话正说着,那戏班子果然来了,但见有:
去小生的谷月柯、倪震霍;
去丑生的许藤黄、周罗兴;
去武生的李甄武、岳建吴;
去老生的羌郭汤、林铁周。
另有那:
辛力杨、郑元丰、金淳朴、洪起国;
华冠亮、华照临、帝宗秀、吕合兵;
此还不算完,后头又来了不少,你看那:
去正旦的凡照嘉、易笑辰、桃红辰;
去花旦的张诗萱,蔡若关、杨流欢;
去老旦的思高庆、笑嘉丽;
刀马旦的郑林清、琼子阳,李倩、慧钟和邱元;
不论是西皮二黄,还是南北唱腔,样样都不缺。这城里头的“名角”“大腕”,李老板、王老板、张老板、善老板、袁老板、田老板、刘老板、郭老板、于老板、良老板,还有那唱大鼓的、弹弦子的、拉胡琴的,东城的教头,西城的武师,连同茶馆里说话的先生,能来的都来在了这上党公张开的府中。
大伙忙里忙外,府中热闹非凡。
张开笑问道:“英老板,你住在这时候可是要比老夫久得多啊。你说说,这京城里头,到底得有多少年,没有像今天这般热闹了?“
英老板答道:“要像今儿个这阵势啊,可是好些年没见过了。”
张开又道:“那咱们算一算吧。”
英老板回道:“真要算起来,有快三十年了吧。少说,也得有二十七八年了。”
张开喜道:“好,好,好!这事办得太好了,今天算是又做成了一件大好事。可是你带的这些人,都来齐了么?”
那英老板摇头摆手,急道:“就这点哪够啊?张老公爷,我跟您说,您是没瞧见,还有在路上没赶过来的呢。”
英老板说完,指了指身后,续又说道:
“您看我身后这俩木箱子了么?这里头戏折子多了去了。这些戏本,都是拇们家老爷子当年留给我的。咱们今天啊,也都不藏着掖着了。先来的先演,后来的后演,这台底下的人哪,他要是也想唱,上了台就有角色。愿意来的,一个都少不了。”
“这怎么像过大寿办堂会呢?”张老公爷抿着嘴问道。
英老板笑问道:“那您看看,是您说要听戏,这戏班子都给请来了,怎么又迟疑了呢?咱们这回来个群戏。一次听个够本。您跟我说,您想听哪一出?“
张开亦笑着问道:“你先给说说,这班人能演些甚么戏?”
英老板答道:“要说今天这些个角儿,那能演的戏那可多了去了。箱子里头一层的十八书戏,已经是一个赛一个好了,有《一捧雪》、《二度梅》、《三官堂》、《四進士》、《五登科》……”
“这些是南方的戏,有没有北方的戏?”张开忍不住问道。
“北方得也有啊。像是《雪重冤》、《包公案》、《单刀会》、《定军山》、《钟离剑》、《十五贯》,这些都是好戏。”英老板不厌其烦,掰开指头边数边道。
“这些是旧的戏,有没有新的戏?”张开再问道。
英老板道:“得,明白了。那您是想瞧新的戏,新的也有,叫《赵氏孤儿》。”
张开听后,想了一会儿,又问道:“《赵氏孤儿》……这是新戏?你是从哪看到的啊?”
英老板拍手赞道:“要不怎么说,公爷您这是慧眼呢。其实这戏我是在陈老板那看到的。”
张开没有抬头,笑了笑,续问道:“那陈老板这本子又是哪来的呢?”
英老板道:“哦,那他没说。田老板和张老板他们都看过,我估么着好多人也都看过了。都说这个戏好啊!有大冤,有大义,隐忍二十年,讨要得是一个公道。”
张开点了点头,想了想又问道:“唔,程婴苦啊。隐忍二十年,讨要得是一个公道。大仇得报固然是好事,可是怨气压得太重。老夫吃了斋,盼得是天下太平,你说这世间有没有‘天下太平’与‘讨还公道’两全其美的好法子?”
英老板回道:“公爷,您这可是给我出难题儿了。咱这戏里演的都是忠、孝、节、义,您提这两全其美,那得是和和气气,完完整整,圆圆满满,要说这喜庆点的戏呢,也是有的。您要不想看这太悲的戏,太烈的戏。那您老给开个金口,亲自点一出。您点什么戏,咱们今天演什么戏。”
张开说道:“忠孝节义四个里头选一个,还要应时应景,你这把我也给难住了。方才你给报得这些戏,都是好戏,我都想看一看。新戏也想看,旧戏也想看。“
英老板躬身说道:“哎哟,我的老公爷,您要是都想看,咱今儿,肯定是演不完了。要不咱们来个堂会,您想怎么看就怎么看。旧的戏能看,新的戏也能看。穿起来看,散着看,直着看,转着圈看,怎么看都行。”
张开笑着又问:“办堂会好啊。那我什么时候看旧的戏,什么时候看新的戏呢?”
英老板道:“旧的先演,新的后演。”
张开点了点头道:“好,那你先自个排一排吧,把重的戏放后头挪一挪,再把那戏折子拿来给我瞅瞅。“
“得勒,您等着,我把去这折子给您拿来,您拿着茶壶,跟这喝着茶,您慢慢选。”英老板见张开要点戏,赶紧去箱子里取来戏折子。拿过来先把这折子打了开,再把带字的一面朝向张开,顺着递送了过去。
“我先看看。“上党公喝了口茶,杯子还未撂下,就接过了戏折子。
张开拿着这折子,上看下看,端详了半天,说道:
“今天,就来这个《梁祝》吧。”
“《梁祝》?就定这出?”英老板问。
“就定这出。”张开答道。
“成,成,这个戏好,应时应景,又不那么悲。”那英老板便去与名角说戏去了。
张开看着这满院子的人和这热热闹闹的景象,乐得嘴都有些合不拢了。他拿起了茶壶,慢慢地,嘬了一口茶,而后靠着藤椅,松了一口气,他是真的好多年没有这么高兴过了。他又叫来儿子,教其与英老板带来的大腕儿名角儿多学一学戏。
而后,又教众孩童按排坐好,张家公子自不必说,那先一排的是些年纪稍幼的,有白家的童子,崔家的孩儿,姜家的兄弟,田家的儿郎,王家的公子;
后一排的是年纪稍大一些的,有葛家的长男,朱家的长孙,马家的少年,聂家的男丁。
此时,见门外还躲着一个孩子,众人瞧去,原来是街对面的马小二,那马小二自幼家贫,无钱读书,衣裤缝了又缝补了又补,穿在身上,怕其他孩童笑话,他早站在张府后门口,只是一直不敢進来。
那白玉蟾识得这孩子,喜道:“快快入来,大戏就快开演了。”
张发对众孩童说道:“咱们今天都别闹别扭,也别打架,先放两串鞭炮,驱瘟去邪。”说完在巷子口放了两串鞭炮。引得街坊四邻前来观瞧,邻居们都在想:这是赶上了什么节日,是初一还是十五?怎么办起了堂会?有人还说:”甭管那么多了,咱也去瞧一瞧吧,就当是过年了。“
再到后来,这巷子里的孩子都来了。连那踢毬的青年们也来了。
张公府里戏棚子、戏台子、演员、龙套、加之左邻右舍来的人把这原本空空的院子挤得满满的。
张公问道:”人都来齐了吗?
张发回道:”再等等,还有在路上没过来的。“
说话间,见一个蓝衣汉子,赶了过来。那人進了后院,忙道:”对不住,路上耽误了一会儿。“
林红儿抬头一看竟是柏亮山,楞了半晌,没有说话。
柏亮山拉着林红儿的手,轻声道:”我回来了。”林红儿眼里泛着泪花,心里却是欢喜的。
柏亮山见这些孩子依旧眼神涣散,一个个似有心事,说道:“这怎么都搭了个小脑袋,没什么精神头啊?”
白玉蟾道:“给他们念一念保命的真言。”
那柏亮山对孩子们说道:“好好好,咱们待会儿喊的时候啊,都抬起头。”之后与白玉蟾将保命的真言一一说与来此观戏的邻居与众孩童。
待这真言都告之清楚了,那林红儿又将桌上的瓜、果、梨、桃,分给了众孩儿,又道:
“孩子们往一起靠一靠,待会儿看戏的时候,一个也不能少。好,一,二,三……。”
众人齐道:
“精、气、神!”
这三个字喊完了一遍,果然觉得身体清朗了许多。
白玉蟾道:“不行,还是少了点精气神儿,再来一次吧。这回喊得时候再把后头的三个字也带上。效果定然会不同,不信就试一试。来来来,咱们再来一次,六个字,一个都不能少啊。好,一、二、三……。“
众人再次齐声道:
“精、气、神,真、善、忍!”
此六个字一喊出来,果然不同凡响,众人头脑之中,那些阴沉的念头一扫而光。有人忍不住又将这真言多喊了几遍,果然觉得越喊越有精气神儿。
喊过了真言,只听那音乐响起,大幕慢慢拉开。众孩儿们也都高兴得鼓起了掌。
那柏亮山道:“嘘!别吵,戏,开演了。”
此一刻,这京城汴河坊,似是又回到了二十多年前的样子。
(未完待续)